第八章 暗算 8
听说国君将借粮给秦国，郤芮出列问道：“吾君输粟与秦，不知是否也将割河外五城给秦国呢？” 夷吾说道：“寡人还秦国粮食就够了，何时说要割五城呢？” “那吾君何必要输粟与秦呢？” “有借有还，寡人这不是报答秦国去年的恤灾之恩嘛！” “微臣以为，事情没这么简单，如果说恤灾算是秦国恩德，那么想当年秦君的纳入之恩岂不更大？大恩不报，报小恩，何用之有呢？” 庆郑坐不住了，出列说道：“郤大人此言差矣！我去年奉命到秦国借粮，秦君不仅没有以五城之由要挟，还慷慨输粟于晋！如今托辞不借，岂不是让秦国上下鄙视、怨恨我们？” 吕甥说道：“秦国借粮给我们，难道是为了结好于晋国吗？只不过是为求五城之地罢了。不还其粮，秦国要怨恨；还了粮食不给五城，秦国同样要抱怨。反正都是落埋怨，又何必白白浪费这些粮食呢？” 庆郑急了，怒道：“幸他人之灾，乃不仁；负他人之德，乃不义，不仁不义，祸将不远！到时候，我们凭什么来守卫晋国？去年若不是秦国恤灾，晋国焉能渡过难关？若以后又遇灾年，我们如何再开口求援？” 吕甥怒斥：“什么话？又遇灾年，郑大人怎地不说点吉利话？难道你盼着我国遭灾吗？” “你……”郑庆气得简直无话可说。 郤芮说道：“去年晋国受灾，秦国不趁机伐晋，反而借粮给我们，可见秦君多么愚蠢！多么好大喜功！如今秦国受灾，晋国为何要放弃这个好机会呢？国主，依臣之见，我们不如约会梁国，趁机伐秦，秦国便再不敢索要五城了！” 冷至听吕甥、郤芮竟然讲出这样的歪门邪理，简直都惊呆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夷吾看吕甥、郤芮如此强硬，心想定是对晋国实力胸有底气的缘故，于是对冷至搪塞道：“晋国连续好几年闹饥荒，黎庶流离失所、饿死无数。今年虽说好一点，但也仅能自足而已，实在没有余粮给秦国啊！望你回去……” 冷至又惊又气，争道：“寡君念秦晋婚姻之好，总是说两国‘一衣带水，同患相恤’，不究五城之地，不拒饥馑之援，急君所急、想君所想，最后晋国却无半点回报，外臣回去实在难以复命！” 郤芮大声呵斥道：“休要再啰嗦，你回去告诉尔君，若想吃晋粮，除非用兵来取！” 冷至无奈，只好含愤而退。 冷至返秦后将晋国君臣所言据实以告。 “什么？”秦君听完，不禁怒火中烧、拍案而起，咬牙切齿道：“好你个狗豸不若的东西，怎可如此混账？！寡人喂条狗都知道朝我摇尾乞怜！屡受我恩，不但不知回报，还想落井下石、趁机伐秦？！夷吾啊夷吾，算我任好看走了眼！你三番五次背信弃义、耍弄于我，寡人再不收拾你，岂不惹天下人耻笑？！！！” 晋国一再的背信弃义，彻底激怒了秦国君臣，举国上下一致主张兴师雪耻，惩治寡恩薄义的晋惠公夷吾。秦君任好亲率三军，渡河讨伐晋国，决战韩地，史称“韩之战”。 晋惠公夷吾平时鲜问国事，根本不了解本国实力，见吕甥、郤芮对晋国军事自视甚高，加上自己也有必要在晋国以胜立威，便亲自帅军应战了。 两军对决之际，秦军将士无不义愤填膺、同仇敌忾、斗志昂扬；晋军则胆怯心虚、惶恐畏缩、仓皇应战。 两军对接不久，面对如狼似虎、面目狰狞、所向披靡的秦军，晋师很快节节败退，溃不成军，丢盔卸甲，狼狈窜逃。 其中龙门山一战，秦国战车数量只有晋国三分之二，晋国原本还有几分胜算，没成想，半路杀出一支戎人铁骑，与秦军同心协力对抗晋军，结果晋国两军元帅夷吾和先锋官屠岸夷被秦军围困，所乘战车深陷泥沼，欲弃车而逃时，帅将皆被秦军生擒。 秦军最终大获全胜，奏凯而还。 处置晋国俘虏时，秦君不忍杀掉屠岸夷，问蹇叔、百里奚：“寡人听说，晋军先锋屠岸夷是一员猛将，力大无穷，有万夫不挡之勇，杀了挺可惜，不如让他留任秦国戴罪立功，二位爱卿意下如何？” 蹇叔说道：“可则可矣，但微臣听说此人先是从里克、丕郑摔死卓子，后又从吕甥出卖丕郑及其同党，足见其乃二三其德、卖主求荣之辈，臣以为，此人断不可用！” 百里奚亦说道：“微臣同意蹇叔，此种毫无cao守、屡负其主之人万不可用！” 秦君想想有理，于是命人将屠岸夷推出帐外斩首示众。 ………………………………………………………………………… 翟国王宫花苑，碧池台榭中，熏香袅袅，茗香袭人。 重耳与翟君二人正潜心棋局。寺人、宫娥皆小心翼翼在周围伺候。 不听人语响，但闻落子声。不知不觉，日影西斜，几个时辰倏然而过。 棋毕，对弈双方释然而笑、意犹未尽。一旁的宫娥赶忙奉上新茶。 重耳一面品茗，一面心悦诚服道：“论棋艺，外公着实是高手啊！” 翟君笑道：“无人生来是高手，输得足够多罢了！输了不怕，怕的是没有感悟和长进，你今日可有心得？” 重耳点点头。 “说来外公听听。” 重耳沉吟片刻，启言道：“古圣先贤把天地未分、浑沌初起之状称为太极，太极生两仪，划出阴阳，分出天地。把日月生辉、星汉灿烂的茫茫宇宙称为‘天’，把立足其间、赖以生存的田土山河称为‘地’，即所谓‘天圆地方’。而‘天圆地方’之说，与棋形、棋象何其吻合！棋盘为方，棋子为圆，其实也是一种“天圆地方”！正如那广阔天地，地有形，而天无形，以无形之象落有形之身，世事黑白显露，万象阴阳制衡，便尽在这方小小的天地之中了。” 翟君欣然点头：“窥一斑而知全豹，处一隅而知全局，善于举一反三、触类旁通，说明你很有悟性！外公就喜欢和有悟性的人一块儿下棋。” 公子谦然而笑：“一点拙见，嘴上功夫罢了，远不及外公棋艺高超！” “嗯！”翟君不以为然，“你这几年进步着实不小，一开始，我们很快就能决出胜负；现在呢？有时一盘棋要下大半天！我甚至在想，以后要不要继续和你对弈，因为眼看你就要技高外公一筹，这还了得！” 重耳笑道：“那我就赖着外公，每天非下不可！” “哈哈哈一一”翟君大笑。 公子一面为翟君续茶，一面说道：“外公能提点我刚才的棋局吗？” “好。今日这局倒数第三子，很明显你有些求胜心切，落子有些急躁，生怕被我吃掉，结果反而失了先机，导致最后输我半子。孩子，要记住，下棋永远要放眼大局，这样才能适时舍弃一些非关键气口，不疾不徐，从容应变，方为取胜之道。” 重耳若有所悟地频频点头…… 说完，翟君打了个哈欠，看看窗外，揉揉发酸的肩膀笑道：“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又快天黑了！” “是啊！坐了一下午，外公累了吧？” “累也无妨，御医自从跟介子推学会推拿按摩，外公再也无需担心这儿疼那儿酸地不舒服，每晚揉一揉、按一按，疏通经络血脉，别提多舒服了！睡眠也比过去好。也多亏你经常陪外公或散步、或聊天、或围棋，让外公很是受用！” 重耳笑道：“其实，陪外公散步、围棋、聊天，重耳不仅受用，还受教。有时听外公讲的一些道理，我母亲也曾经跟我讲过，想到母亲小时像我现在这样经常聆听外公教诲，内心真是倍感亲切、温暖、荣幸！” 翟君唏嘘道：“是啊！几个子女里，你母亲是我最疼爱的，也是最懂事明理的。不知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但愿不要太受委屈才好！” 重耳点点头。 说话间，寺人过来禀道：“国主，世子来了，问国主有没有空。” 重耳连忙起身说道：“外公有事，重耳先行告退。” “哦，那你去吧。明日还照常过来陪外公！” “好的！” 重耳一出翟君宫室，谷儿急忙迎上来说道：“狐大人让公子一出来，即刻去他那里。” “不知又有何事？”重耳心想，好像每次舅舅急着叫他过去，都不是什么好事，难道是晋国……于是，他加快脚步出宫，乘车向狐偃宅邸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