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话 你的剑呢?
“你的剑呢?”九哥哥趁四下无人才开口问道。 方才在练兵场,一员小将知道化羽来自仙门,便提出要和他切磋剑术。周围一片起哄声,化羽于是随手抽出一名兵士的佩剑上前应战。虽然实力悬殊,高下立见,但化羽还是从这场比试中悟出了些东西。 仙家讲究御剑,驾御仙兵出战不仅能增加攻击力,还能减少自身伤害,但魔道却讲究人器一体,同生死,共进退。看起来,仙魔两道的理念从本质上就存在分歧,但仙门剑术的最高境界却也是人剑合一,不正说明仙魔两道其实是殊途同归吗? 再者,自己是仙,手中所持是魔族灵兵,虽不如仙剑趁手,却还是用它使出了仙家术法。那一瞬,他其实自己也没意识到,当出自本能地使出那一击后才恍然,原来前辈的愿望可能真的不是空想。 带着这样的想法,化羽和那小将在胜负之外仔细切磋了一番,看着化羽如此耐心指导一个小辈,所有人惊讶之余都心生敬佩。可是,那小将兴致所致,竟向化羽提出了一个要求: “大人剑法超群,在下佩服之至。不知,大人可否唤出佩剑,让我等也开开眼?”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化羽瞬间愣住。看着他面露尴尬神色,那小将也有些慌了,不知所措地看向九哥哥。九哥哥觉察到异样,忙冲他使了个眼色。小将这才改口道: “嗨,我想什么呢?在咱们魔界提什么仙兵?大人不跟我们见外,我们自己倒不明事理了。” 说罢躬身退下。 九哥哥原以为化羽用兵士的剑是为了照顾那元小将,但此时,她却越发感觉不对,于是,紧赶几步挡在化羽面前, “我问你呢,离幻呢?” 化羽这才停住,淡淡回了句:“没了。” “没了?什么叫没了?” “断了、毁了、没了。” 九哥哥呆住了,那把离幻她曾是何等喜欢,甚至可以说就是离幻让自己和化羽结缘,怎么就毁了? 化羽不再多说,甩开她就往前走。 九哥哥晃过神,冲他命令道:“半个时辰后,天台见!” 化羽平复好心情来到天台,四下空寂,不见九哥哥身影。突然,斜后方阴风骤起,化羽不禁一乐,随侧身向旁闪去,九哥哥鞭子上挂的金钩擦着化羽的衣襟略过。化羽躲避得分寸可谓拿捏得刚刚好。 化羽知道九哥哥在提高功法上一直都很用心,于是略带玩笑口吻点评道: “速度见长,力道还欠些!” 九哥哥不语,反身将鞭子抡圆冲着化羽底盘挥出一道闪电。化羽纵身跃起团身又跳到九哥哥身后。 九哥哥却哼道:“有本事别只会躲啊,怎么,怕鞭子上的金钩刮伤手?” “我是怕伤到你!” “胡说!” 九哥哥飞身打出几道电光,紧接着抡起手臂仿佛使足气力冲着化羽挥出一道亮光。 红色光束飞向化羽的刹那燃起一团火焰,化羽闪身躲避的同时仿佛有一种无形力量推着他抬手接住那件兵器。手腕处猛烈的下坠感告诉他这不是九哥哥的鞭子。 火焰褪去,化羽看着手中的三刃剑满眼喜爱又满脸惊讶,“这——” “赤雪,认得吗?” “当然认得,这是坤阳前辈的剑。” 坤阳前辈,这里恐怕只有你会如此称呼爹爹了,九哥哥想着冲化羽骄傲地一笑, “以后,就拜托你好好对待赤雪了。” 这是将赤雪送给了自己?化羽自知,无论是昔日凌秀子还是如今的九哥哥,一直以来都是魔界给予自己帮助,自己却从未有所回馈,如今再拿走赤雪…… “不行,这是前辈留给你的。你才是赤雪的主人。” “赤雪是仙兵法器,我连拎起来都费劲,更别说驾御了。再说,我知道在仙门素有师父送徒弟仙兵的惯例,虽然不以师徒相称,你却是爹爹唯一的徒弟,由你继承赤雪名正言顺!” 那一刻,再多的语言都会显得虚伪,于是,化羽和九哥哥相视一笑, “不试一试?” “试——一试?” “试一试御剑的感觉。” 御剑飞行是仙家的基本术法,但九哥哥从出生以来却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化羽给予了她爹爹都不曾给予过的奇妙旅程。除了兴奋和激动,九哥哥此时满眼都只有站在她前面迎着风驾御赤雪的那个人。 “抱紧我!”化羽突然高声道。 九哥哥一惊,心脏“噗通噗通”直跳。 “抱紧我!”化羽又说了一遍。 九哥哥知道一定有事情要发生,她心尖颤抖,双手却听话地环住了化羽的腰。却见化羽突然腾身,九哥哥随着他一同在空中转了一圈,然后稳稳落在剑背上。此时,化羽和她已经交换了位置。 “你来把控方向。”化羽说着从身后抬起九哥哥的手臂。 “原来这就是御剑的感觉。” “诶,当心!” 清风拂过九哥哥的面颊,将她吹开了花。 那道流星般的亮光不断在上空快速穿梭,魔域的所有居民都惊讶地望向头顶,不明所以…… 九天之上,天帝和文史天官刚走到帝宫门口,就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坐在殿门前的台阶上,半个身子歪斜着正靠在后面一根柱子上。 莫说是天帝寝殿,就是天庭上随便一处殿宇也不可随意做出这般懒散姿态。文史天官使劲睁了睁眼也没看清那人身份,抬头一瞄却见天帝眉头已经蹙起,于是赶忙跑到一旁去向当值帝卫了解情况。 “那是怎么回事?” “嗨,”止渊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就没拦住呗。” “没拦住?少君啊,您跟我开什么玩笑呢?这是什么地方,任何无礼之举都应就地拿下。” “可,对方毕竟是长辈,不好动手——关键是,也打不过啊!” 止渊让文史天官真真切切感悟了一把仙生漫漫活久见,他看着眼前这位面容俊朗神情阳光素有仙门第一纨绔“盛誉”的少年神郎气简直不打一处却又无计可施,绷了几绷嘴角才挤出一句: “他是谁啊?” 文史天官回到天帝身旁,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禀道: “流光司印近来时常上天庭走动,与各仙衙府阁的神君仙官们或切磋道法,或品茗弄棋,又或闲谈趣话,虽说无一正事却着实圈了一波好感。” 天帝面色平和,边听文史天官叭叭,边款步前行。 “大家都传,说流光司印和善风趣,谈笑大方,风度翩翩,” 此时,天帝的步伐突然放缓,文史天官便咽下了后面的话。却听天帝轻轻问了句: “他都去过哪些府阁?” “都有接触。” “都?” 敏感的文史天官立刻悟到这个一字问句的含义,忙回: “就是文昌阁那边,据说流光司印去了几次,却都被无垢神君拒之门外。” 文史天官心里清楚,苍清尘被苍清崖连累,心中气恼自是正常,只是,这件事终归敏感,于是他偷眼瞄向天帝,却见对方面色依旧平静,这才放心。 距离殿门越来越近,空气中隐隐飘来一股酒气。文史天官的心一下子便提到了嗓子眼。 天帝却看着前面的人影开口道:“各衙均是当值时间,他在哪里喝成这样的?” “这——”文史天官使劲吸了吸鼻子,不由脱口而出:“桃花醉?!” 这下答案不言而喻了。 天帝也没多说,径直来到殿门前看了眼醉酒的苍清崖,他靠在柱子上,双眼紧闭,面色通红,似乎正呼呼大睡,除了额前几缕发丝稍显凌乱,从头到脚尽显精致。 文史天官凑近了上下打量,心里话,还真是他,不仔细看差点没认出。不想此时天帝却突然问道: “月老待客一向如此热情吗?” 文史天官好心解释道: “桃花醉在天庭中素来有名,但月老向来有度,”看着天帝仿若不经意瞟向自己的眼神,又忙改口道: “不过近来不知怎的就突然少了节制,屡屡醉酒。” “如此贪杯,就不怕误事?” 凭借一直随侍天帝的经验,君上的问题一出该怎么回答便已大致有数,但文史天官也不想小题大做,于是拿捏着回道: “近来送子娘娘倒是抱怨过,说凡界姻缘渐少,她快无处送子了。” 天帝听罢轻轻“哼”了一声,“抱怨有何用,她该上奏姻缘殿渎职才是。”说着,又瞥了眼苍清崖,竟没有命令处置,而是仿若无视抬脚就要入殿。 文史天官左脚向前右脚向后,不知是该跟上天帝还是留下料理苍清崖,就在他进退为难不知所措之际,醉醺醺的苍清崖却开口说话了, “天宫之高,凡界之遥,一根红线如何牵得天下姻缘?眼见着自己亲手牵的姻缘,一对对终成怨偶,几多唏嘘,也难免有悔不当初的时候。”
这看似狂放的醉话,天帝听来却是明明白白,那便是自己对月老的惩罚,谁说只有罚在rou身才痛,他的罚是诛心,包括眼前这位醉酒的,如果不是疼了,又怎会一反常态积极应酬起来? 天帝没有停步,一边往里走一边说了嘴: “三分醉,七分醒。进来!” 文史天官一愣,君上方才的态度对一位在帝宫寝殿门前耍酒疯的来说可谓太过“和善”了吧? 却见苍清崖撑起身站起来,不忘理理发冠,然后迈着不怎么稳当的步伐走进殿内。文史天官识趣地在外面将门带好。 “怎么,要赏你一碗醒酒汤吗?”天帝说着来到御座前反身坐定。 苍清崖晃悠悠走上前,放着座椅不坐一屁股在御座前的台阶上坐下了, “别!酒醒了,有些话可能就说不出了。” 天帝既不意外也不生气,“你是故意的?好吧,想说什么?” “你不准生气!” “那要看你说什么了。” “那——也不准治罪!” “好。今日不论你说什么,都不会被治罪。” 苍清崖笑了,他背对着天帝自顾自地抖动了一会儿,笑声止住之时突然问道: “你孤独吗?” 天帝瞬间惊住,他喜欢用诛心的方式惩罚他想惩罚的对象,却始料未及遭遇了这锥心一问。 他是天地共主,俯视万物,护佑苍生,无人可以比及他的权力,也无人可以替他感受那云端之上的孤独。 早已自断红鸾的他身旁没有红颜,侍者芸芸,或敬他或畏他或忠诚于他或攀附于他,却无一可交心可坦诚可谓之为知己。 沉默之后,天帝淡淡地回了句:“你呢?” 苍清崖转过头,看着天帝微微一笑,“我,和你一样。” 那一刹,天帝的心猛然一颤。却见苍清崖低下头用手抚着白玉台阶上包裹的金丝钩花边角, “还不如时序殿的台阶坐着舒服。” 一句话勾起天帝的回忆,那时的他还是努力上进以求被君父看到的天宫六郎,而苍清崖也还是那个没有背景赤手空拳拼出声名的流光司印。 他们同是与天命抗争的倔强少年,于是,两个少年郎在时序殿前相识,他们惺惺相惜成为朋友,他们在时序殿空旷的大殿上畅谈,甚至也曾酒醉肆意发泄: “我在这里不应该只是时间的记录者,我要做时间的管理者!” “我要做这一世的管理者!” 天帝看着眼前的苍清崖,虽然精心装扮过却已不复当时少年俊朗。他似笑非笑地问他, “原来,你都记得?” 苍清崖轻勾嘴角,“你当时不也没醉吗?” “你在怪我?” “哪件呢?” “是啊,你可以怪的事太多。你可以怪我登上帝位却没有帮你。” “不对。我不喜欢束缚,你肯让我下界已经是帮我了。” “你怪我不给你机会,让你连晋升都比别人慢许多。” “我在乎吗?” “那就是这次。怎么,在幻虚呆得不开心?” “我该开心吗?” “你都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诶,我可什么也没做。别想套我话。” “呵,随你怎么说。可我就是要让你难受难受,才会知道谁是这天下之主!” “是你!我的君上!不过,我还真敢说句实话,化羽能逃离我是真心高兴!” “哼!” “他是我徒弟!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徒弟。他就像我的孩子一样!” 苍清崖的情绪有些激动, “你知道他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什么样子,浑身上下几乎一块好的地方也没有。他是以凡人身躯徒手爬上苍无崖的!我当时就知道这个孩子对我脾气!” 天帝其实也是喜欢化羽的,听了苍清崖的话他便更理解自己当初的感觉,那个孩子身上有种不明的吸引力,原来他和自己以及苍清崖一样只是不肯屈服于天命。 “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个秘密,”苍清崖继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