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话 无红鸾不心动
幸好不是在桃坞,化羽却还是下意识压低声道:“您可是医仙,这要是传了出去,您的仙品和医德不顾了?” 逸一瞪着他,“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晓?也不知道都是为了谁?” 说罢,他看着化羽那惊讶又无奈的表情,突然收起戏虐,换了严肃的口吻道:“虽然以你的体质修习阳金术法也算匹配,但是挑战御仙阵还是远远不够的。早在你寒光殿拜师之时我就说过,你最适合修的应是火系术法。但,此术法对体质要求非常特别,故整个仙界修习者甚少。 龙族少神止渊,我发现他的体质和你很像,又恰好修的是阳火,这才与司剑商定请他帮你通灵脉,以阳金阳火两系术法为基底再传你土系术法,如此应该可以助你在最短时间里将灵武修为炼到极致。” 这些临去南海前司剑就同化羽讲明的,所以他禁不住回了句:“这些我都是知道的。” 逸一不理他,继续道:“火系术法霸道刚猛,驾驭起来其实非常困难。纵观天上地下几十万年,修此术法真正得大成者唯有灵宝天尊。 止渊得益于龙族天生的惊奇仙骨,又恰好生了适合修火系的至阳体质,也是沾了家族的光,少年时他就有幸得灵宝天尊亲自指点,所以他修的才是正统火系传承。 只是可惜了这身天赋,他自己对精进修为这些并不上心,之所以封神依旧是沾了他父兄的光。所以,由他为你通灵脉合适却也欠点火候。加上你毕竟不曾真正修习过,如果‘借’他一些修为给你打底绝对是事半功倍的明智之举。” 把“偷”说成“借”,还“事半功倍”,“明智之举”,也亏他两片嘴皮一碰竟说得出口?化羽暗自嘀咕。 “止渊他根本就对修为不上心,借给你的又不是几百上千年的修为,不过一些米粒,稍微加紧点就能补回来。他呀是不会那么小气的。” “既然如此,为何不光明正大向他提?” “你可知道度修为这种事无论多寡都恩同授业,他可就算你半个师父了。我不想他觉得你欠了他。不过——你自己要在心里记清楚了,止渊于你有半个师恩,日后你是要还的。” 逸一的用意原来是这样,他坏了自己从医的规矩却方方面面都在为自己考量。那一瞬,化羽心里起了波澜。 这位医仙翩翩衣袖好似写着“守礼”二字,可观其经历却是最大胆,最不守规矩的那个。 反观司剑,凭着自己的了解以及听说的那些仙界往事,她好似顶不把位份尊卑放在眼里,对人的态度只分对脾气和不对脾气,才不管你仙阶几何,修为多少。不过仔细想想,却好像也没做过什么太出格的事。 而那位冷仙,化羽知道她是天庭的仙童出身,是被条条框框约束出来的完美仙身,她的眼中黑白分明,真正的表里如一。 还有——化羽不禁想起了苍清崖,那个老头子应该也算表里如一吧,里外都在想着如何打破规矩。 “化羽,你在听吗?”逸一严肃的声音在耳旁重捶道。 化羽晃过神,忙笑道:“师尊,您说的每个字我都记清楚了。我呢有仇必报,有恩自然也会铭记。” 化羽此话主要是为强调后半句,但逸一却不自觉地放大了前半句,“你——还记仇呢?” 化羽看着他那挑眉瞪眼的表情,不由想到自己在心底酝酿多时的问题,索性这个时候来个当面对质,于是道: “当年,你骗我娶妻究竟是何目的?若只是一时兴起想撮合姻缘也用不着撒谎,必然有一个必须那样做的理由。究竟是什么理由让你不惜犯仙家忌讳口出妄语呢?思来想去,我只想到一种可能——你——是不是喜欢司剑?” 此话一出逸一惊了,下意识回了句:“无理!你家仙师名讳你就这么无所顾忌啊?” 化羽却盯着他的眼睛,“就回答是还是不是?” 逸一平复了一下情绪突然乐了,也难怪,化羽的心思他还是知道一些的,他以己度人会这样想也难怪。于是,不由笑道: “在你心中,这世间情愫难道就只有儿女情长?小孩子果然是小孩子。”说着还“呵呵”乐了几声。 化羽却一脸认真,“愿听仙上指教。” 从师尊到仙上,此时他是要脱离徒弟的身份真的把自己当情敌看待了?逸一想着眼神瞟过他望向天边星河, “九天之上,姻缘殿之后有星轨阁,碧蓝天幕绘世间星轨变幻。姻缘殿掌凡世姻缘,但在仙家靠的却不是红线,缘起情动皆在红鸾。” 看化羽听得专注,逸一突然调转话锋说道:“前任天帝在位时唯一被诟病的便是其风流多情。那时,天上地下仅有天君封号的就有十一位。” “天君?”化羽此前只知道“神元真仙史”几个君号,还有少数几位“星君”,这“天君”却是头一回听说。 “天君是只有天帝子嗣才可得封的尊号。” “就是说前天帝有不下十一个子女,还不是一个妈生的?” “就是这个意思。”逸一不禁白了化羽一眼,心想我尽量把话说得文雅,你非要如此直白。 “当今天帝还是极光天君的时候,一日,他来到星轨阁亲手斩断了自己星轨上的红鸾,至此以后无红鸾不心动,他立誓此生以天地为爱,以苍生为子,不欺不负。 据说,先天帝就是因此最终下定决心禅位于当今天帝的。” 虽然听到了一个天家大八卦,但化羽依然懵懂,“你讲这些是要告诉我什么?” 逸一仿若不经意地瞟了他一眼,嘴角似有似无一抹笑意,“仙家不是红尘客,凡人看重的所谓男女情爱,对仙家而言实在不足为道。何况,真正胸怀苍生的仙者哪里有工夫为一些小情小爱耗费?你以己度人我能理解,但是,有失偏颇,未免狭隘。” 逸一振振有词,化羽心底里却是不信,追问道:“那你当初究竟为何?” “你这股子劲是又上来了?也罢,实话实说,其实当年的我对自己方才的那些话也并没有参透。司剑是仙界万年不遇的天降仙胎,资质、品性俱佳,我们都觉得四百年前的封神祭上她会是年轻一辈的上仙中最早封神的那个。 不料,六百年前出了那件事,让她错过封神祭。好不容易熬了五百年,眼看着又到三百年一次的封神时节,在她身边却偏偏出现了你。 我那时看不透司剑的心思,只觉得她对你很是特别。我知道如此比较并不合适,但一个寒诺就是五百年,我不确定你这个半人半妖的孩子又会带给她怎样的孽缘。 总之,封神在即,司剑又刚刚恢复仙力,还需专心修炼,我不容任何可能将她带离正确轨道的事情发生,即便可能只是我多余的担忧。” 听到这些,化羽内心的复杂情绪无以言表,“所以,她对我是——” “是我以为!”逸一不给他说出后半句的机会,抢白道,“都是我的想当然,是我的担忧。但是,化羽,不管你信不信,如果时间真的可以倒转回到那个时候,现在的我不会再撒那个谎。 那件事,我的确做错了,我不该因为自己的私心影响别人的人生,哪怕我以为那并无恶意。” “别人?” “对,那时,你对我而言就是别人。但我更不该的是用自己所谓的关心去左右司剑。” “何况,那所谓的关心还暗藏着私欲?” 逸一的冷眼毫无保留地射向化羽,对方却无所谓地看着他,丝毫没有避让。 “对。仙界之中我逸一看得上的神仙寥寥无几,我是不会和不如自己的仙做朋友的。如果司剑能够封神,乃至上神、大神,我就在九天有了可以背靠的大树,所以,我必然会盯紧她,不容半点闪失。” 逸一说着竟然笑了,如夜风徐徐,温婉中藏一狡黠于嘴角。 坦诚比辩解更能入耳,化羽却从逸一的回答中品出一丝苦涩,他或许真的懊悔了。 “可是,三年后又是一次封神的机会。这一次,你们好像更为看重?”
“你怎么知道?” “有几次你们聊起此事,并未避讳我。” “呵。”逸一想了想突然自顾自笑了,也罢也罢,话已至此说个通透又何妨,于是说道:“如果说第一次错过封神祭是个意外,那第二次你可知为何?” “为何?”他为何会这样问自己,难道是跟自己有关? “你这么快就不记得了?九耀封魔针的滋味也能忘记?对,是因为你!” “因为我?” “一百多年前你和殇戈正面刚的那次,他原本打算将你流放幽魔境,司剑以自请去南海修复伏龙壁为条件换你自由。临行时她嘱托我好生照看你,确保殇戈兑现承诺,结果我反而伤了你。虽然我也算是被殇戈设计了,但是——” 逸一说着转过头快速看了化羽一眼,又将眼神移开,“化羽,对不起。撒谎的事,封印的事,还有——总之,是我对不住你。” 突如其来的道歉让化羽心头猛然一颤,逸一身上有着与生俱来的特殊魅力让人不自禁想要亲近,又蒙着一层让人看不透猜不着的鬼魅气质让他既不敢靠得太近又总想找机会挑衅。 “我接受道歉,但我更关心司剑。可以继续讲下去吗?她为了我还做过什么?” “她为了你在南海呆了一百多年,错过封神祭,错过天帝千年一次的整寿庆典,又是两次晋升神位的机会。 我知道,司剑和我不同,她从不将世俗名利放在眼里,成仙、封神对她而言不过称号的变化,她原本是不在意的。可是,这一次,” 逸一突然瞪向化羽,双眼微微一眯,“是她自己要拼力一搏。” 逸一说着站起身,白色的衣带在月光下随风扬起,“肆意洒脱不拘世俗,天高海阔任我独行,做神仙不正该如此吗? 可是,为人一生不可能只为自己活,为仙一世更不可能我行我素。仙途阶品你可以不在乎,可当你有了在乎的人在乎的事,就会发现只有你足够强大才可以维护你在乎的人,做你认为正确的事。” 清风微凉,似有梅香飘入,淡淡裹于风中混在竹叶青味间似有似无。 逸一低眉浅笑,“所以,司剑只有在九天之上拥有一席之地,才能护你仙途顺畅,才有机会还锁妖塔中的妖王自由。这就是她为什么对你严苛,对自己更加严苛。” 然而,这一番话却越发让化羽糊涂了,“我还是不懂。她对我究竟是种什么感情?她对妖王又是什么?” “问她之前你有问过自己吗?你对她是什么?” “我当然是——”化羽回答得毫不迟疑。 逸一却再次打断他,“不要说出来。无论一个字还是两个字都不要轻易说出口,放在心里,相信我这是最好的做法。” 虽然逸一并不相信什么所谓的天命孤月会给喜欢她的人带来厄运,但毕竟有前车之鉴,为了司剑他宁可化羽小心一点。 “真心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因为真心很重。不过,我刚才也说了,这世间的情感可不止有男欢女爱,情有很多,不只男女之爱可以刻骨铭心,只要是真情就难能可贵。司剑对你是特别的,也倾注了很多心血,但她对你,” 说到这里逸一顿了下,脑子飞快地思索着,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又要撒谎了,然而是真是假谁又说得准呢?便继续说出口: “不可能是男女之情。” 化羽却显然误解了,他飞快地不再给逸一打断的机会回道:“她喜欢的是妖王?” 逸一有一瞬间的愕然,他竟然还在纠结这个? “不是男女之情。她不会对任何人产生男女之情。因为,我刚才告诉过你,无红鸾不心动。天帝为了不生情愫自斩红鸾,而司剑她,天生命中不带红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