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落（八）

    一个清冷的早晨，冷斌和陌雪儿大包小包地收拾好后，站在门口，颇有感慨地望着特殊警察基地。

    正如当时望着反异型部队四队基地的样子。

    也正如当时望着无歌镇的住房时的样子。

    他们总是在搬家，好像真正的赏金猎人一样，四海为家，但却多了一份牵挂。

    冷斌站在门口，呼出一连串哈气，抬头郑重庄严地说：“黎阳，我们要走了，如果你想这里了，就回来看看，如果想我们了，那就回到我们最初相识的地方吧。我们……要去圣盾那边了，翼团……解散了。”

    陌雪儿抽了一下鼻子，心里空空的。

    “那个时候，有一瞬间我好像听见了你的心声，说是终于成为了儿时眼里的那个英雄。”冷斌说，“其实你一直都是英雄，但这一次，你挂上了伟大的名号。”

    陌雪儿默默地把行李提到门外，等待冷斌出发。大堆的包裹前，陌雪儿小得像个布娃娃。

    “黎阳，你听说过鲸落吗？”冷斌继续说，“据说鲸死后，它庞大的尸体会沉落到海底，供海里的鱼虾和微生物食用，能够维持一个生态系统长达数年，因此大家都说‘一鲸落，万物生’，而你就是一只鲸。”冷斌深吸了一口凉气，“你的牺牲，换回了足足三百二十四条鲜活的人命。黎阳，船上三百二十四个人，全部生还。”

    陌雪儿坐在包裹上，不禁抹了一把泪，委屈地说：“长官，走吧，别再说了。”

    “嗯。”冷斌留恋地回望了一眼，然后提起行囊，走了。

    圣盾一早就在基地门口迎接了，看到冷斌和陌雪儿到来，都冲上去帮忙接过手里的行李。冷斌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你们身上还带着伤呢，我们可以。”

    圣盾互相尴尬地看了看。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提重物确实很难，若是真的帮忙了，恐怕会出洋相吧。

    “你们的伤到时候可以让陌雪儿帮你们看看怎么恢复得快。”冷斌一边搬着行李一边说，“她其实也是一名医生。”

    陌雪儿挠挠头，其实她都快把那些医学知识忘光了。

    “靳长官，我们的房间在哪里？”陌雪儿支开话题，问靳凝。

    “哦，在这边。”靳凝把长期空出的那个房间给冷斌腾出来，然后又把陌雪儿领到自己的屋子。

    “我和长官住在一起吗？”陌雪儿有点不自然。

    “是的，因为没有多余的地方了。”靳凝解释。

    陌雪儿点点头，去整理行李了。

    “你们先收拾，一会儿我带你们见个人。”靳凝说。

    “谁？”冷斌问。

    “白狐，她被救下来后就一直不吃不喝，我们也没办法，还是你们出手才行。”靳凝耸耸肩，“毕竟你们才是白狼的继承者，应该能给出她想要的答案。”

    陌雪儿一听，放下了行李：“我们先过去吧。”

    “这么急吗？”靳凝愣了一下，“吃完饭再去吧。”

    “现在就去。”陌雪儿一口咬定。

    在靳凝的带领下，冷斌和陌雪儿来到了白狐暂住的地方。

    陌雪儿敲了敲门，随后直接推门而入。

    “狐。”冷斌看着坐在床上发呆的白发女孩，呼唤道。

    白狐憔悴的脸在白色头发的映衬下显得尤为消黄，娇小的身子也因为长年的思念变得更加弱不禁风。

    陌雪儿对她不禁生出一丝怜爱。

    看到是他们两个，白狐也不镇静了，从床上跳起来，跑到二人面前。

    “狐，安全了，你终于安全了。”冷斌对她说，“我们找你好久了。”

    白狐开口第一句话便问：“我哥哥呢？”

    她语气仓促而坚定，好像想问很久了。

    “这个……嗯……”冷斌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哥哥的刀为什么会在你们手上？说啊！”白狐一把抓住冷斌衣领，“哥哥人呢！”

    白狐咆哮着，急出了眼泪。

    冷斌看了看陌雪儿，后者沉默不语，眼神却说明了一切。

    “难道……难道哥哥他……”白狐松开冷斌，心里感到不安。

    “狐，你哥哥他……”陌雪儿磕磕绊绊，“他已经……已经……放弃找……找……”

    这本该是黎阳对她说的。陌雪儿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白狼穷尽一生寻她至死，却要骗白狐说白狼放弃寻找她了，这太让人难受了。

    她根本不忍心骗她。

    “你哥哥在找你的过程中中了别人的圈套，不幸牺牲了！！”陌雪儿硬着头皮喊，“狼一直都在找你！从没放弃过救你！狐！你是狼的唯一啊！！”

    白狐后退了半步，面如死灰，双腿都站不住了，垮了一般坐在床上。

    “哥哥……死了……”白狐瞳孔放大，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狐，我们很抱歉，没能救下你哥哥，但是他生前唯一的遗愿就是找到你。”冷斌说，“所以，一定要代替你哥哥好好活下去。”

    白狐弓下身子，捂着双眼，死一般的瞳孔透过指缝看起来令人绝望，她独自轻语：“我等这么久就是为了等哥哥出现，哥哥不在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冷斌可怜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拉着陌雪儿准备走了。

    陌雪儿扭头看着白狐，一步三回头，直到出了门，心里有一种不安的情愫在蔓延。

    忽然，陌雪儿好似明白了什么，立马转过身向屋子内奔去。

    “雪儿，你干嘛去？”冷斌被她反常的反应吓到。

    “狐！”陌雪儿一把推开门，看到白狐躺在地上，手上的小刀沾满了血，脖子上抹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正喷涌而出。

    “狐！！”陌雪儿扑过去，抬手就要释放圣光帮她止血。

    白狐忽而抓住陌雪儿的手腕，用已经失去光的眼睛看了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狐……白狐……”陌雪儿感受着白狐冰冷的手。

    “哥哥……如果有来生，我们不要分开了……哥哥，狐……来找你了……”白狐说完，遗憾地闭上眼睛，失去了最后一口气。

    陌雪儿震惊地看着白狐死在自己的面前。她明明，可以救她一命的。

    可是，白狐绝望的眼神让陌雪儿感受到了世间的孤独感，她发呆的时间，白狐就已经离开了。

    冷斌在身后默默目睹了一切。

    “长官，为什么……”陌雪儿垂下头，“这是干什么……我们为了寻找白狐，艰难险阻，甚至牺牲了两位同伴……最后换来的却是白狐的自尽吗？我们做了这么多……有意义吗？”

    冷斌闭上眼：“雪儿，这是不可避免的。苏畅的死是因为我们答应了米亚东去复仇，黎阳的死是为了拯救船上三百多名民众。我们不该去埋怨任何一个人，这其中没有直接关系。”

    “可……可是……白狐为什么要选择自尽啊。”陌雪儿不解地站起来，“白狼为了找她，翻山越岭，上山下海，她这么做……是不是太对不起白狼了？”

    冷斌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摇头：“并不是。白狐把白狼当成生命中的唯一依靠，她认为有白狼的地方才是家。她并不追求什么武功，并不追求什么钱财，她什么都不要，只要白狼在她身边。白狼死了，她在这世间也没什么留恋的了。”

    “是这样吗……”陌雪儿痛心地说。

    “我想，这也是为什么，白狼生前叮嘱我们，一定要对白狐说是他放弃寻找meimei了，而不想把自己牺牲的事实告诉她。”冷斌说，“不过，我想无论怎样，白狐都会因为思念成疾，最终离世吧……毕竟白狼说过，长相思，摧心肝啊。”

    陌雪儿闭起眼，抬起头，这个结局，好难接受。

    这就是，人类复杂的感情吗。

    美丽的天堂，分离许久的兄妹终于相聚，那首熟悉的歌谣飘摇在云层。白狼望着变化甚大的meimei，哼唱着：“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而白狐的回应却是：“虫儿飞，虫儿飞，只要有你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