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之口（五）

    冷斌灰黑的瞳孔中，倒映着张牙舞爪的T型鲨鱼，以及苏畅那还露在鲨鱼口外的苏畅的半个身子。

    他瞳孔震颤，半张着嘴，一股极其巨大的恐惧感狠狠地撞击在心脏上，突然之间的痛感导致的心脏骤停让冷斌眼前出现了一层黑蒙蒙的雾水。

    “苏……苏……”冷斌说不出话来。

    苏畅的眼神同样恐惧，直勾勾地盯着冷斌，嘴角的微颤和眉头的轻皱无一不在说明着她经历着的剧痛。可她仍然在故作坚强。

    T型鲨鱼在空中停滞了一秒，随后沉入海水。它那庞大的身躯消失在泡沫之中，同时带走的还有苏畅的下半身。

    “苏畅！！！”冷斌声嘶力竭地大吼，顿时感觉眼眶里有一种东西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他不顾一切地跳进大海，扑通一声坠落在浪花中，随后胡乱挥舞着胳膊向苏畅死命游去。

    “苏队！！”黎阳冲向栏杆，也想一跃而下，但他也明白自己落水之后会很难办。其他翼团成员也拥过去，但紧接着被重新返回的T型鲨鱼半路拦截。

    T型鲨鱼张着大口游向海中的冷斌，牙齿上仍然留存着鲜血。

    “拦住它！”黎阳大叫，手中一团炽焰丢了过去。翼团压制住心头的焦急和悲痛，首要保护好冷斌的安全。

    米亚东扭头一看，暗叫不妙，连忙拉下拉杆，放下救生圈。陌雪儿抓住绳子，向冷斌抛去。不料T型鲨鱼回身一甩，尾巴重击在复仇者号上。随后，复仇者号侧部闪出火花，黑烟升腾。

    “亚东船长，把仇恨拉过来！”黎阳对米亚东大喊。

    米亚东收到后，将全部弹药向T型鲨鱼轰去。

    而另一边，冷斌套上救生圈，舍生忘死地扑向苏畅。苏畅漂浮在海水上，周围已经被染成一片暗红。

    冷斌终于长途跋涉来到苏畅身边，一把从海水中抱紧苏畅。他把苏畅被浸湿后贴在脸颊上的头发拨开，看到她发白的嘴唇以及发散的眼仁，心头一紧，宛若窒息。

    “斌……斌哥……”苏畅微微张开嘴，发出不同寻常的微弱声音，让人听了心生绝望。

    “我在，我在，苏畅，我在。”冷斌在汹涌的海水中，脸上好像都是水，眼都睁不开，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是海水。他努力睁大眼，却看不清苏畅的容貌。

    “斌哥，好疼……”苏畅抬起头，气息极不稳定。冷斌一把抓住她冰冷的手，刺骨的鼻息扑在手背上，冷斌连同心都凉了。

    冷斌甚至不敢再看苏畅的腰部一眼。他只感觉苏畅被咬断的腰截面不断地涌出热流，然后渐渐在海水中冷却，还有一些从苏畅身体里掉出的什么东西在翻腾的海水中摆动。

    “抱……抱抱就不疼了……”冷斌紧紧抱住苏畅，“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苏畅湿漉漉的脸贴在冷斌肩上，无力地闭起眼睛，已经失去了人的体温，冰得冷斌浑身发颤。

    不只是冷，还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畅，别睡，睁开眼，睡了就醒不来了。”冷斌抓住苏畅的肩膀，轻轻地摇晃着，生怕苏畅一个不经意就从他怀里消失。

    “会……会吗……”苏畅轻轻叹出一口气，声线颤抖，“斌哥……我害怕，我好怕……”

    “不怕，别怕……”冷斌强忍泪水，“我在……我在呢……”

    苏畅微笑着哽咽着：“真好……真希望你能一直在。”

    冷斌张大嘴，努力堵住嗓子，不让自己发出悲鸣和哀嚎。此刻，发酸的眼睛像一口山泉，堵都堵不住，温热的眼泪流入大海，与苏畅的血交融，却渐渐凝为冰花。

    “畅……”冷斌把头埋到她的头发中。他现在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痛斥自己的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

    沉默地相拥了几秒后，苏畅柔弱的声音在冷斌耳边响起：“斌哥……看看我吧……我怕再晚点，就看不到了……”

    冷斌听罢心都碎了，他抬起头，看着苏畅憔悴的面容，泣不成声。苏畅费力地挤出笑容，黯淡的眸子仍然闪着亮莹莹的青光，她靠近冷斌的脸，轻轻贴了上去。

    好凉，冷斌倒吸一口气。

    “斌哥……其实……我喜欢你。”苏畅话语刚出，便惊得冷斌心脏再次骤停，“我很早就喜欢你……只不过，我不确定那是否是真的喜欢……会担心是崇拜、是感恩……也会因为我们之间的年龄、关系等而迟疑表达……但后来我明确……毋庸置疑，我是真的喜欢……恋人的那种喜欢。”

    一段话很短，但一段话又长得要命。随着苏畅一字一句吐出，冷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悲痛，从强忍在嗓子中的悲噎，再到歇斯底里地嘶吼。

    他又何尝不是这样，他又何尝不是没有明确自己的感情。在某一个夜里，他偷听到苏畅和陌雪儿讨论自己的时候，他猛然间发现，自己也是偷偷喜欢着这个小了自己十几岁的女孩儿。可是因为种种原因，感情的表达迟迟未到，没想到他们之间的告白，居然是在这种时刻。

    “我也是……”冷斌用机械手抱住苏畅的头，另一只手谨慎地抱着苏畅，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虽是唇的相碰，却沾染了又湿又冷的泪水。

    他不会说过多的话，他嘴真笨。

    “也……吗？”苏畅坦然地呼出一口气，“那可……真是……遗憾啊……”

    冷斌痛彻心扉地忏悔着，不知为何，他现在只有愧疚。

    “斌哥……”苏畅眼神迷离，从头上摘下一只蓝色发卡，“你还记得这个嘛……这是你名义上送我的唯一礼物……当初弄丢的时候，我难过了好久……而找到的时候，我又兴奋不已……现在，我把它归还给你了……让它……代替我……继续吧……”

    冷斌握住蓝色发卡，上下弹动的翅膀仿佛海上的一只蝶。他深吸一口气，紧紧攥住发卡，全部的过往都凝入其中。

    “对不起……畅儿……我应该早点发现的，我应该早点说出来的，我一个大男人不该磨磨唧唧，不该让你自己在其中打旋，在摸索这不确定的关系……都怪我……都怪我像个傻子一样沉溺在那毫无意义的实验和工作中，而忽略了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明明都偷听到了你对我的感情，我却还是犹豫，我在犹豫什么啊！对不起……畅儿……畅儿……”

    冷斌瀑布似的流出一串话，却得不到任何的回应。他泪眼婆娑地看着苏畅的脸，后者已经不知不觉在他的怀里走了。

    苏畅的脸上凝固了幸福的微笑。好像在最后一刻，冷斌能够陪在身边，她能够表达出对冷斌的爱意，便是此生无憾。

    冷斌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压抑感，嚎啕痛哭。身后米亚东正在拽回救生圈的绳子，一点点把冷斌拖回船上。

    冷斌舍不得放手，抱着苏畅的半只身体一同被拖曳着。他只觉得怀里冰冷，再看时，苏畅通体发亮，正在化为一片片冰晶，浮入半空。

    “咔！”一声脆响，苏畅的影像破碎，一阵冰冷的风向四周扩开。瞬间，从方圆几海里的海面上升起了一圈高大的冰墙。

    米亚东把冷斌拽上了船，对他说：“复仇者号内部受损，弹药也不足了，无法再继续战斗了。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

    “我明白。”冷斌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眼眶通红，声线却稳定得出奇，“全员撤退。”

    黎阳看着冷斌，尽管心如刀绞，却仍然敬佩这个老男人。

    当他最重要的人离开时，他居然真的能如他所说那样这般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