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致小斌

    人联500年六月二十七日晚，少年躺在避难所的空床上，没有睡着，老师还没有回来，他的心里开始不安，各种不好的想法浮现心头。

    人联500年六月二十八日早，老师未归，避难所里的人们开始询问他，他摇头，自己也不清楚老师的下落。他去找过首领，一向带着慈祥笑容的老者只是对他摇摇头，而后抬头看了看银白色的天窗，没有说话。

    人联500年六月二十九日午后，谭斌带好了武器，背上包裹，在没跟任何人说的情况下，偷偷溜出了避难所。

    与此同时，灰域的最深处，一颗巨大的树摇曳着躯干，散发出紫色的雾气，它长得颇为旺盛，枝叶繁多，仔细看去它的树体突兀的聚集着密密麻麻的红色血丝般的东西，如同人的血管，淡紫色的液体不断流动，慢慢汇集在树体某处，一个五官怪异的奇特生物慢慢浮现。

    “人类，你很强。”诡异的一幕发生了，这张树脸竟然可以开口说话，它的声音并不大，却是像在谭家耳边炸响一般，听的分外清晰。

    “很久没见过你这样优秀的个体了，死在这里实在可惜。”大树扭曲了一下，一颗鲜艳的拳头大小的晶莹果实慢慢落下，浮在空中。它枝条微微挥舞，那果实便慢慢移动着停在了谭家面前，散发出诱人的光芒。

    “吃下它，可以活。”

    谭家看着眼前的大树，深吸一口气，问道:“如果我想让我身后的人都活下去呢？”

    大树很诧异的望了他一眼，似乎很吃惊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你为什么觉得你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谭家神色凝重:“也就是说，只有我能活，对吗？”

    大树这才歪歪扭扭的挤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然呢？”

    谭斌擦了擦嘴角的血液，撒下身上为数不多的衣物将自己的左肩死死系住，忍着疼痛，开口说道:“那么，我没有吃它的理由。”而后，一剑划破果实，紫色的液体撒的满天都是。

    “找死。”

    谭斌已经到了昨晚的地方，还是白天，他便又感受到空气中隐隐有了血的味道，他抿抿嘴闭上眼睛鼻尖微动。

    没有，时间太久了，空气中老师的气息已经消失殆尽。

    突然地面剧烈震动了一下，而后，一道道最原始的嘶吼声从丛林深处传来。

    谭斌警觉起来，将耳朵贴向地面，这是，兽潮？得赶紧回去告诉大家。

    谭斌站起身，正欲离去，忽然又想起老师来，一股直觉涌上心头，他总觉得老师就在兽潮深处。

    “不管了，去看看。”谭斌转过身，向兽潮冲去。

    谭斌没有向下想了，后面的事情他不想再去回忆第二遍了，当他勉强冲出兽潮，走向深处时，他首先看见的是一颗只剩2/3的大树，而后看见的是一副正在被紫色液体侵蚀的骨架。

    他闭上眼，“老师，到家了。”

    他没有动那四张纸，而是打开致小斌的那两张纸来。

    纸张打开，一行行工整的字在他眼前践跃开来。

    致小斌:

    如无意外，此刻我正与你站在一起，看着崭新的117号城市，享受着大家的鲜花美酒吧。哈哈，开玩笑的，倘若我现在就在你身边，现在，你可以将这封信丟在一边弃之不顾了。享受当下的时间，总比读信来的好一些。但，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一个人回到了这里，可能有两种情况，第一种呢，可能是我生性热爱自由，前半辈子我在这座城市已经待了很久了，我想去看看更远更辽阔的世界。这个世界很大，不仅仅只有117号城市和这一小片灰域这么大。我听老朋友说，67号城市有着人联第一美酒之城的美誉，那里的酒，乃是世间佳酿，我很早就想尝一尝了。还有39号城市，它虽然远离核心地区，净土面积也只有其他城市的一半不到，可它的四面，三面环海，你见过海洋吗？虽然我没有见过，但我在书上读到过它。

    当光以它特有的形式穿过浪涛，它便印刻出了形状。

    倦怠的柔亮席卷整个海面，咸腻的空气弥漫在被击碎的浪中。揉散的细碎光点星星点点落在被风拂起的浪花上，像是舞女白色的裙边。携着翩翩风舞动迷人的色彩，映衬着，穿透着，缠绵云际。透明模糊的海的远处，雾色轻盈恬静。

    飞鸟不断的鸣叫着，风撑起陈旧的帆，就此启航。玻璃罩中散发的橙黄色灯，那是它独有的色调，褪去了清晨的湿冷气息。

    橘红色的瑰丽光束，像飘摇的轻纱，像撕裂破碎的云朵，像是无法割舍的温柔沉醉，像是淡然的笑意拂过眼前，像冲散后的海滩上的金沙。如此沉湎于心。

    海底，斑驳的微光，密集的泡沫。包裹进深不可测的海水。微微朝上看，还是一抹淡淡的金黄。当鱼儿缓缓游过身旁，水流渗进你的身体，万物都变得透明，彼此混为一体般。

    这是从未冰冷，从未死寂，从未黯然失色的海。正从那刹那间的浪涛绽放于你的眼前。

    我知道它应该是极美的，如果有机会，很想带你一起去看一看，还有更远的北方，那些雪白的山，那些平坦的旷野，那些不同的风景都是那样的迷人。五百年前，人类还是这座星球的霸主，可以看到许多不同的风景，见到许多不同的事情，可是他们不珍惜，等到来不及的时候才开始后悔，在晚年时结束自己一事无成的一生，我不想做那样的人，我宁愿死在灰域里，也绝不躺在床榻上。

    话题扯得有些远了，希望你别嫌我啰嗦就是。所以啊如果我现在不在你身边。不要担心，或许我正躲在哪个地方看你着急的样子，偷偷的笑呢。但如果，你找到了我，而我已经离去了的话。

    字迹在这里明显停顿一下，而后铺开更为浓厚的墨来。

    请你不要惊慌，也不要害怕。因为我是死的其所的，我坚信我的死亡是有意义的，若我的离去能换取一些时间的话，我愿意。但你不一样，你还年轻，你才开始接触这个世界，你还没有在117号城市感受文明的力量，你还没有去过学校，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你还没来得及去一次居然之家，尝尝里面美味到极致的菜品，所以，这是我的私心。无论我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我希望你不要去管，我已经体验过绝大多数人一生都无法体验的东西了，我创造了你，我的人生就没有遗憾了，我只希望你能活下去，以前我没有保护好你，这一次我希望我做到了。

    谭斌可以想到，男人在写这些句子时眼中的柔和和微微颤动的双手，他憋住心里的情绪，眼眶微微泛红，却没有眼泪留下，他看向下一页纸。

    同时，我希望你在活下去的同时能找到自己热爱的事物，不要做自己后悔的事情，老师当年为了研究而错过了你的出生，错过了见她最后一面的机会，我最后听到她的声音，是在两天后打开终端时，她发来的消息:“没关系的，儿子很健康，等你回来。”那是我第一次后悔，后来，你的离去是我第二次后悔，我这一生很失败，但我也觉得很成功，因为我有了你，你就是我的一切。所以，我希望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能做出顺从本心的选择，永远不要后悔。有什么想去做的事情就去做吧，时间很短，世界很大，我希望你能去看看，我希望你能永远热爱这个世界，哪怕它已满目疮痍。

    当你看过世界，见过众生，才发现，你要有的人生，是自己内心的勇敢和自信，当你看过四季，见过风云，才发现，你要见的美景，是自己内心的淡定与从容。随心而行，从今以后，我不能陪你走下去了，但我会祝福你，在每一时，每一处。

    多余的话也不必多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很多事情你都会懂。

    最后，这封信我寻了很久，把它放进水里，你会得到一杯烈酒，我敢打赌，你从未尝过这样的美酒，那么，我敬你三杯酒，祝你前程似锦，永怀热枕。

    敬世界，敬热爱，敬自由。

    -谭家

    写于黎明前

    谭斌慢慢折起两张纸，郑重的将它放回口袋，又收起剩下四页纸放回信封，放进了系统的空间内。

    他笑了笑，一颗又一颗的眼泪往下掉着，原来他也可以有亲情，这封信就像是老师正站在他身前细心的叮嘱。

    信里没有提到灾变，没有提到异种，没有提到兽潮。

    “老师，大海我去过了，很好看。不过你的这壶酒肯定不会是我喝过的最好的酒，我喝过很多酒呢，口味很刁的。”

    谭斌站起身来，男人并没有写什么煽情的话语，也没有说教，甚至没有关于任何他的未来，但谭斌忽然觉得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

    他看着面前一间间房间，没有继续往里走去，老师啊，可是，我回到这里，是不是已经辜负您了。

    为了回到这里，他将匕首对准了很多人，他将恶意传给了很多人，那些人，是老师用生命去保护的人，信里没说，但他已经用无声的语言告诉了他。

    接下来，该去哪呢？谭斌站在原地，第一次感受到了孤独和迷茫，他再次失去了一切，他的人生没有了方向，他知道，自己又回到了前世的生活。没有期待，没有未来，没有目标，只剩下本能驱使着他行动。

    他想了许久，久到一间房间门打开，一个脸色疲惫的老人顶着鸡窝般的头发从他身边经过，对他喝道:“小子，别挡路。”他这才动了起来，笑了笑，向对方暗暗道了一声对不起，向外走去。

    将那四封信，交给他们吧。

    然后，再去看看海，爬爬山，带着他，看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