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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不要叫我璃滟子(1)

    乾坤界一百十九纪上代下甲子丙午年二月初四,凭川殿雅正宫内,凭川殿殿主凌行章与其道侣,温阳罗氏罗眷词的长女出生,起名为凌潋。世界对这个当时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孩是偏爱的,一经降世,取代第一口乳汁而成为她来到人世的第一份礼物的,就是是凭川殿少殿主的身份。如果一切顺利,她将会在父亲母亲,或许还有弟弟meimei的陪伴下度过快乐的童年时代,凭借自己超乎常人的天赋轻松地步过炼气期、筑基期和金丹期,然后在晋阶元婴期并嫁给所爱的人之后正式获得继任凭川殿殿主之位的资格。

    可是这一切被打破了。

    丙午年冬,寒荒犯尧州之南,行章真人同眷词真人临战,受袭,双双陨落。根据行章真人的遗嘱,凌潋被托孤给了行章真人唯一的师妹盛华章。

    凌行章留下遗嘱并非是提前预知了自己的陨落,他只不过是依照殿主每年立定遗嘱的规矩而行事罢了。当他在凌潋出生后再次修改那份被他年年审阅,几乎已经熟读成诵了的遗嘱时,凌行章也没有想到,他随手添上的那句“托女于余师妹华章及其道侣清朔”竟会一语成谶。

    不过就算让凌行章在当时就预感到这份遗嘱会最终产生效力,从而以更加谨慎的态度去修改它,他恐怕也不会改动这条托孤遗嘱了。凌行章没有兄弟姐妹,大多数朋友和关系不算亲近的亲戚对于生性多疑的他来说都不值得信任。他甚至不信任自己的道侣罗眷词,毕竟他迎娶对方完全是为了她那动人的容颜和比容颜更加动人的家族势力,与她也说不上有多少感情。凌行章只会想到,一旦他身死,让罗眷词作为母亲抚养少殿主长大,很难说罗眷词最后会不会挟女上位,在罗家的支持下让那本应世世代代由凭川凌氏所控制的大权旁落。

    总之,在托孤这件事上,凌行章能够信任的只有两人,一人是自己的师妹盛华章,一人是他的至交好友彭清朔。这两人数年前在凌行章的安排下结为了道侣,从而形成了一个对凌行章来说可信任度大于单个人可信任度的组合——按照凌行章的想法,当两个他可以信任的人共同接受了抚养少殿主的任务时,他们就能够相互制约,在一方意志不坚定时,另一方即可成为保险。

    凌行章就是这样以算计的眼光看待身边的所有人的。然而正如他看不到自己会意外身陨一样,他那算计的眼光也看不到彭清朔竟会因前来搭救他而死。就这样,盛华章独自承担了抚养凌潋的责任。

    在当时很多人看来盛华章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她的师兄和道侣皆死于抵抗魔修,而她不仅要抚养师兄一岁不到的女儿,更要抚养自己那在腹中便失去父亲的孩子。尽管盛华章与彭清朔,正如凌行章与罗眷词一样,属于政治婚姻,但盛华章应该多少是惦念着自己的道侣的。在她与彭清朔的儿子出生后,她给这个孩子起名为盛居清,名字里和他父亲一样,有个“清”字。

    依照惯例,当父母双方有一方来自世家时,孩子的姓氏应随世家那方。盛华章并非世家出身,而彭清朔出自六世家之一的临照彭氏,所以按理说盛居清应该姓彭。然而在凌行章身死,凌潋被托付给盛华章,盛华章进而被选为凭川殿代殿主后,作为代殿主的独子,盛居清该姓什么,就是个值得玩味的问题了。代殿主的独子应该姓彭吗?如果这孩子姓彭的话,就意味着他亦是临照彭氏的子弟吗?临照彭氏会通过这个孩子间接cao纵权力吗?

    在成化时期后好不容易把控了长生政权的八大派不喜欢自己的殊权为世家所沾染。而此时作为凭川殿代殿主的盛华章,无疑是站在八大派的立场上思考问题的。

    所以盛居清最后还是随了母姓。

    盛居清出生后不久,盛华章便正式宣布了他与凌潋的婚约,理由是“这是前任殿主行章的遗志”。这所谓遗志,虽然并未写在凌行章的遗嘱之中,但最终也被凭川殿的众长老承认了,因为关于师兄妹两人的孩子“若是一男一女以后便结为道侣”这句不知有多少玩笑成分在的话,是凌行章当年在盛华章与彭清朔的结契礼上当众说的,当时听到这句话的人,很多也还清楚地记得。再加上,给盛居清和凌潋定下婚约,看起来似乎是防止代殿主将来挟持少殿主以掌握大权的一重保险。代殿主或许会为了权力而做出对少殿主不利的事,但婆母总不会对儿媳也这么做吧?况且,如若代殿主和少殿主真的成为了婆媳关系,未来少殿主登位,自然也不会亏待代殿主,如此代殿主便也没有理由不肯放权了。

    凭川殿的历史上是有过代殿主长期把持权力,几乎叫凭川殿改姓的经历的。但那几任代殿主与少殿主都没有多少旧情或亲缘可言,关系无一不势同水火。而如今的代殿主不但将会成为少殿主的婆母,更是会一手将少殿主抚养长大,这样的代殿主,怎么会像历史上那几任渴望长期把持权力的代殿主一样,为了一己私欲而图谋着把少殿主害死呢?

    婚约就这样在两个孩子还不懂事的时候定了下来。对于凌潋来说,她从小就知道盛居清,这个比她小了一岁半的男孩子是她的“未婚夫”,而他们以后是要“结契”,要做“道侣”的。对于这件事,小时候的凌潋倒是没有丝毫的抵触心理。她和盛居清一块儿长大,她喜欢和他玩儿,而“结契”的意思大抵就是他们俩一辈子都可以一起玩儿。

    小时候的盛居清很可爱,脸圆圆的,眼睛总是睁得很大。他很安静,不哭不闹也不爱说话,容易害羞,见到生人就喜欢往凌潋背后躲。凌潋呢,从小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和盛居清倒是很互补。她每日带着盛居清在凭川殿横行霸道,而盛居清总是能在凌潋干出什么过分的事情之前把她拉住。其实直到现在他们俩的性格都没怎么变,盛居清一直都是那副规规矩矩,小心翼翼的样子,凌潋也张扬跋扈依旧。

    尽管早早失去了父母,但凌潋童年时期的欢乐,在她自己看来,并没有因此而打上折扣。盛华章完美地在凌潋身上诠释了“视如己出”这个词,对待凌潋甚至比待盛居清还要更耐心、温柔、纵容一些。她允许凌潋在她处理公务的时候坐在桌子上玩墨水玩到满脸都是,允许凌潋给雅正宫门前的石狮子涂口红,围披帛,甚至当凌潋因为好奇而拆掉凭川殿广场上新装的,价格不菲的灵气投屏装置之后,盛华章也没有重责她,只是耐心地给她讲了她所好奇的灵气投屏的原理,又掏私库赔偿了维修装置的费用。盛华章似乎确实很好地代替了凌潋父母的角色,让凌潋得以在一个充满爱与宽容的世界中长大。

    但凌潋的出身已经决定了她的童年不可能与其他孩子一样单纯。除了爱与宽容外,凌潋的世界中一向还有追捧、算计与等级观念等一般来说大人的世界里才会有的东西。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和盛居清与别人不一样,也知道自己与盛居清比起来,又不一样。她知道自己享有着许多的特权。每当她看中了其他孩子的玩具,只要说清楚自己想要,最多再哭一哭闹一闹,别人心爱的玩具就会到她的手上;每当听说“小孩子不应该做这个,不应该做那个”的论调,只要说话的人不是盛华章,凌潋就知道自己有权无视规则照干不误,最终也没有一次受到很重的责罚;每当遇到陌生人,无论那人是小孩还是大人,凌潋都从未有过羞怯和畏惧,因为,管他是谁,她知道所有人都得顺着她的意来,而她的想法也确实一次次地被证实了。总之,早在知道自己的身份意味着什么之前,凌潋就早已能有知觉地使用身份所带来的权势。

    由以上种种事迹便可料想到,凌潋小时候的人缘着实算不上好。那些看起来像是她朋友的孩子,一半本质上是她的拥趸,一半则是盛居清的朋友,看在盛居清的面子上才与她有所来往。盛居清的人缘是非常好的,不光同龄人喜欢跟他玩,大人们也都很喜欢他,常常夸他乖巧懂事、谦虚内敛。凌潋是无人违逆的,但盛居清却是大家都喜欢的,小时候的凌潋说不出个中所以然,但却能感觉到不对。当孩子们来找盛居清玩的时候,她会莫名其妙地嫉妒起盛居清,有时甚至以盛居清是她未婚夫为理由,不让盛居清去和别的孩子玩。大人们看到凌潋这个样子,都笑着说这婚约是定对了,少殿主真的很喜欢自己的小未婚夫啊。凌潋不知道怎么辩驳,心里却知道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