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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他吓了一跳并狂奔而至(2)

    当金睛子躺在韩令的飞舟里,朝尧州大济城一路绝尘而去的时候,韩令给她喂下的那几颗丹药渐渐起了作用。真身难耐的疼痛被阵阵暖流所化,温润的灵气如水般浸润她伤痕累累的经脉,平稳的航程中金睛子很快睡去。飞舟着陆时金睛子迷迷糊糊地醒了一下,但并未睁眼。她听到韩令的脚步靠近,然后是他那一贯没什么波澜的声音:“你在这里再躺一会儿,我去找医师来。”金睛子闭着眼点了点头,很快又陷入了梦境混沌的睡眠。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感觉有人在内视她的经脉,奇怪的噪声让她感觉似乎有不知名的仪器在她的近旁运作。然后是陌生的声音:“……三根肋骨闭合性骨折,骶髂关节错缝,胫骨闭合性骨折,内脏本来有严重的破裂,好在伤势被丹药给压下去了……”

    骨折?内脏破裂?骶髂关节又是什么?……

    然后她被担架平稳地抬起,来到更多陌生的絮语的包围之中。外来的灵气侵入体内推回她断裂的骨骼和错缝的关节,腿根部的一阵疼痛之后金睛子终于意识到了所谓骶髂关节到底在哪里。

    金睛子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陈设简洁温馨的大房间里,身上盖着的薄被是柔和的淡秋香色,散发着微微的草药香,舒适到令她如陷梦境。

    韩令坐在床边的软垫椅上翘着腿看书,没有注意到金睛子已经醒来。

    这不是大济城吧,医院的病房会有这么舒适吗?金睛子不禁这么想到。莫非这是韩令家中?也不像啊。此处的家居陈设精心没有一丝纷乱,理想化到实在也不像私人住宅。是客栈?客栈有那么高的档次吗?……

    盯着米黄色的天花板胡思乱想了一会儿,金睛子下意识想要翘起身把自己的所在看个仔细。然而刚一动弹,右腿、右髋、后背就都传来阵阵疼痛。金睛子回想起半梦半醒间听到的那一连串什么什么骨折什么什么错缝,叹了口气,知趣地倒回了床上。

    “医师让你别乱动。”韩令的目光没有从书上抬起。

    “韩道友……”金睛子试着说话,却发现声音意外地嘶哑,不成语句。她清清嗓子,重新说:“韩道友,敢问此处是?”

    “大济城啊。”韩令随手把书搁在窗台上,走到她的床边,面上是他那标志性的万年不变的神情:双眉微蹙,看起来好像对什么事有点儿生气。

    “我没想到大济城的病房条件会这么好。”金睛子扭头看向韩令的同时也看到了床头柜上那套做工精致的杯壶。那三杯一壶设计简约大方,虽没有华丽装饰,却也一看就不是凡品。

    “我也没想到。”韩令环顾四周,眉头舒展了一点,总算看起来不再像生气了。这样的神情对他来说可能算是微笑了吧。金睛子想。

    她歪着头看韩令收回环顾的目光,垂下眼,倒了一杯水递到她面前。“喝点吧。你从昨天下午一直睡到现在——现在已经是早晨了。”他看向金睛子的目光诚恳而关切,在金睛子的大脑中被理解为了“歉意”。还觉得是自己的错吧,这个人?觉得自己的一身伤是由他间接导致,因此在金睛子痊愈前恐怕都无法安心。韩令其人虽然又冷淡又无聊,但这种高度的责任心还是值得尊敬的呢。好吧,看在这份上,以后自己就不老拿他寻开心了。金睛子回想起自己甲子新年逼他放烟花的事,以及多年来每每感受到他带来的压力之时对他的种种腹诽,姑且决定以后对他更尊重一点。

    她刚从被子里掏出手要去接杯子,韩令又突然说:“不不不,还是我来喂你喝水吧,你这一身的伤。”说着,他一手伸到金睛子脑后轻轻把她的头部抬起,一手小心翼翼地端着水送到她嘴边,其服侍之周到让金睛子不禁感觉自己像是落下了重度瘫痪、生活无法自理的残疾人。说起来,韩令从刚才开始就表现得那么愧疚,不会是因为她金睛子真的残疾了吧?金睛子突然害怕起来。

    “我的伤势到底怎么样?”急急把水咽下,金睛子连忙问。

    还好,韩令没有露出金睛子害怕的那种对绝症患者的最后期限欲言又止的神情,语气平静地说:“经脉伤势不轻,需要几个月的温养;三根肋骨和右腿胫骨断了,医师已经给你接了回去,但两天后你才能下床;那个什么,叫什么骶髂关节的,错缝了,错缝好像是脱臼的意思,也已经给你推回去了;内脏也有伤,但因为之前我给你吃了丹药的缘故,问题已经不大了……骨伤的调养再加上经脉的修复,你还得在大济城住上两旬。医师是这么说的。对了,你醒了,我得把医师叫来。”

    只住两旬,也没有什么不治之伤。金睛子大大松了口气,心情愉快了不少,又笑着向韩令说了一大堆感谢之语。虽说她受伤有他的原因,但人家毕竟一路把她送到大济城,在病房里陪她到第二天早上,很可能还给她垫付了医药费,这笔因果在金睛子看来怎么着也还清了。果然以后还是对他多点善意吧。金睛子又一次坚定了这个决心。

    片刻后医师匆匆而至,检查了一番金睛子的情况,对她目前的恢复程度表示满意。她又温言嘱咐了一大堆注意事项,告知了后续的治疗安排,然后便离开金睛子去忙别的事了。韩令刚才站在床边一边听医师讲话一边连连点头,此刻又转向金睛子,小心翼翼地问:“段道友,你现在精神怎么样?天裳成衣厂的事,我还想问问你……一开始来找你其实就是为了这个。”

    于是金睛子原原本本地把自己传奇的卧底经历给他讲了一遍。从拿清乌河水漱口的性灵真人到城府与成衣厂的几次周旋,从接到卧底任命到以设计师的身份潜入成衣厂,再到后来历经千辛万苦拿到证据,却不知怎么暴露了身份而被主管追杀,而韩令来得正是时候,在最后一刻把她给救下。

    她的故事情节曲折又被她添油加醋地讲得绘声绘色,就连一向情绪不显的韩令都一时瞠目结舌。

    “成衣厂的事我会处理的,不劳你们城府继续费心了。”惊讶完后,韩令又连连表态。啊,这样一来,成衣厂的事情就算圆满解决啦!金睛子欣慰地想。她得赶紧给同僚们发传讯符告知这些最新情况。

    刚想发传讯符,她就发现自己现在身上穿的是大济城的病服,原本的衣物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只好又向韩令询问。韩令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出她要的传讯符,然后一声不吭地走出了病房。金睛子以为他只是短暂出去一下,没想到一直不见他回来,可能是离开大济城了吧。

    这人真奇怪,刚还对自己嘘寒问暖的,现在又招呼不打一声就走掉了。金睛子躺在床上想。算了,别管他了,金睛子还有自己的正事要干。

    金睛子的正事有很多。如今卧底计划已经暴露,不过她也已经收集到了所需的证据,更是争取到了韩令这位成衣厂背后大老板的支持,是时候把工作汇报给狄枕星了。不过她并不打算把一切事实原原本本写在传讯符里,有些事情,还是当面和狄枕星谈比较好……比如她怀疑城府内部也有天裳成衣厂卧底的事。

    韩令已经承诺要好好整顿天裳成衣厂,就算他们的卧底还留在城府之中,显然也翻不起什么浪了。但真正的问题不在于这一个卧底,而在于这个卧底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金睛子得以混入天裳成衣厂,很大程度上是靠了城府为她伪造的身份,但一个成衣厂的卧底是怎么混进城府的呢?是城府内早有人与之里应外合,还是其实根本没什么卧底,只不过是天裳成衣厂买通了一位城府执事呢?

    无论哪一种解释都不是小事。乌河城城府的体系出现漏洞了,只不过不知道这个漏洞是出在人事系统还是监察系统,还是两者兼之。

    金睛子斟酌着措辞给狄枕星发去了一张传讯符,简单说了发现关键证据、身份暴露被追杀、和成衣厂的正牌主人韩令取得联系以及自己如今正在大济城养伤的事,最后简单提了一句详情面谈。做完这一切后她重新闭上了眼,揪过另一只枕头盖在眼睛上遮光。虽然睡不着觉,但闭着眼回想一下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早晨的一切,不免也又后怕又庆幸。若不是她最终决定匆匆把给韩令的信先发出再跟着总监去找主管,若不是韩令接到信后立马就读,并且还一刻不停地冲了过来要找她问个清楚,若不是她在掉落的瞬间用仅剩的全部真元护住了最脆弱的五脏六腑……但凡任何一环出错,金睛子都不能好端端地躺在这里。

    她叹了口气,想翻个身躺,却及时想起了之前医师叮嘱的“今天尽量不要侧卧”,于是只好又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无聊啊。这种日子,她真的得过整整两旬吗?也罢也罢,趁着住院的这段时间,她把《第一万零一种解读》的二稿改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