忿难平神农丧冤狱 怒神狂后生诛魍魉
“放屁!看你给人家官爷打的!连膀子都给撅折了!你还说自己不会武功?”城隍爷坐堂上怒拍惊堂木。 堂下受审者并非旁人,正是替连山庐打抱不平的陈丕陈子桓,乐平钰轩后稷三人皆因顶撞官差,被城隍捉拿押于案前。子桓投案,大摇大摆走入公堂,一不跪城隍,二不受捆绳,凛然坐堂下,从容应答道:“在下只是天生神力,并非有意为之。因何诬枉我乱施武艺啊。” “天生神力?天生神力就能阻碍人家王府收税吗?简直胡搅蛮缠强词夺理!”城隍怒道。 “我闻剡月国设三公三省六部,可有此事?”子桓开扇道。 城隍答:“确有此事!这又有何关系!” “我且问你,这征税之事是否应归户部所管,而非贤王府可擅为。”子桓道 城隍一时哑口,刚欲反驳,子桓又追问道:“二来这《剡月律》可否明定一月一征,而非一月三征。三来,王府奴才无有公文便强掠豪夺,中饱私囊,是否与强盗无异!” “好你个泼皮!胆敢扰乱公堂!给我拿下!”城隍大怒,左右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未及动手,却又被城隍喝退。 主薄转过屏风,在城隍耳畔说了几句,城隍稍捋八字胡,转了几转眼珠,当即一拍惊堂木道:“退堂!” 一众衙役却似见怪不怪,寻常般将四人押解下监牢而去。 那城隍退了大堂转入二堂,拉过主簿道:“先生因何劝我退堂。” “老爷,您看…”那主簿拿出一封密信,其上写如是: 城隍敬启: 冀大人勿要干预此事 下有金印:京畿贤王李戒 “王爷亲笔,这案子果真动不得。可没有结果该如何完案啊!”城隍道。 “这也不难,就判那药童一个死罪,草草了却了吧!死个下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主簿道。 城隍嘴角上扬,默默点头。 贤王来信并非偶然,却说方才晨随贤王回了府中,迈正门走二门,此间松籁窸窣玄青一片,转入右厢房,乎闻得檀香阵阵,耳畔木鱼经诵不绝,贤王一拱手道:“太傅请!” 晨还礼道:“拜谢贤王。”说罢二人一同入内。 “大雷音寺松籁无声…”未见其人已闻其声:“南无阿弥陀佛…施主别来无恙啊。” 房中榻上端坐一虎背熊腰罗汉,豹头环眼长发虬髯,却是先前的佛王。 晨心下一惊,不知这贤王因何与神道盟勾结在了一起,但仍面不改色施礼道:“原来是神道盟护法佛王大人。” 佛王呵呵长笑道:“施主也不必掩饰了!贫僧与施主初见时便觉几分面熟,想来施主也是神道盟护法之一吧。” 贤王眼色一厉,随即转作陪笑,忙拜道:“原来太傅也是护法,望您恕小王礼数不周。” 晨不露喜怒,将其扶起道:“不敢当不敢当,我怎会是神道盟护法呢,想必是佛王大人瞧漏了。” 佛王倒不急解释:“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就坦白了吧!”随即将那梭罗杖一横,轻抚道:“此杖执手,贫僧可探四周三里之灵。五护法拜见盟主那日,贫僧曾探知过几位大人的灵气,施主虽能掩盖面目,却不能掩饰灵气。故那日我见施主才甚为熟悉。您便是「东方洛华仙王」大人” 晨不置可否,详嗔道:“贤王大人找我来到底所为何事?” 贤王笑道:“太傅别急嘛,小王既归附于神道盟,必是有求于列为大人,小王也就直说了!太傅既为护法,定是武艺高强。如今朝廷….”话及此处,贤王四下张望,确认隔墙无耳后道:“当今朝廷疏忽朝政,惰漫乐祸,孤王欲取而代之,还需太傅大人相助。” “我观今之剡月民生殷盛,朝廷何来惰漫乐祸之名啊?”为探心罚,晨问道。 “朝廷当神器而不作,居大位而不为,岂不惰漫乎?”贤王轻蔑道:“龙椅上那个李元,自生下来便有三分惰骨,近日里愈发不问政事了。不瞒您说,小王自幼便强他三分,只可惜母妃未居中宫,这嫡长之位传不到孤,否则孤定有一番作为。” 晨倒也动了恻隐之心,于是道:“不知贤王志在何方?” “男儿志在远征,若孤登上皇位,必扫平六合。”贤王道。 晨毕竟也是亲历征战之人,十分厌恶穷兵黩武,现今方平定不出十余年,如若再有君王兴师,定使得天下寸草不生。可此时浪费口舌无益,晨只假意称其高见,顺势问道:“贤王欲我何为?” “琉月宴上赋诗之时,太傅与那月王李元相距最近,若是可一剑毙其性命,为孤扫清前路,孤定信守承诺,为神道盟寻来元虚。”贤王取来一支玉笏双手奉上,其中藏一短匕。 晨半推半就,问道:“寻找元虚?” 佛王道:“盟主听闻元虚就在这广寒城中,念虚已然现世,前日又回收了太虚,看来集齐四虚,还天下太平之日也不远啦!” 正说话间,门外风风火火闯来一个官差,结巴道:“报..报!禀报王爷…” “何事惊慌!”贤王怒道。 “回禀王爷…那玉牌没收上来,管事的..管事的还被对面的门房打残了!”那官差道。 “当真是白面寿桃废物点心!我把你们几个没用的饭桶!”贤王抬脚将那官差踹毙当场,唤来另一家仆问道:“管事的安在?” 家仆见官差被踢死,打颤回道:“现如今..正在城隍庙里和连山庐的人打官司呢…” “连山庐?”晨预料事出有变,假作关切道:“哪个找死的敢打我们王爷的人。” 那家仆道:“回..回客卿老爷,打人的是个绿衣服白头发的放荡泼皮,被羁押的还有一个圆面阔耳的外乡小孩,一个药童和连山庐的那个叫后稷的老大夫。” 晨当即便联想到了陈丕乐平王珏这三人,眉头紧锁阵脚稍乱。 贤王倒善察言观色,眉露jian诈鹰犬般攻其不备道:“太傅..莫不是有何心事?难不成与这几人认识?” 晨面露难色还未回答,那贤王便转怒为喜,呵呵一笑道:“这事不必深究!我现在修书给城隍,明日便可摆平。” 晨自知这人情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只得拜谢贤王,默默接下行刺之器离去。 此番接触后,晨已断定那贤王是残暴无道之人,若其登上王位,后果不堪设想。晨本心愿天下太平,但碍于神道盟不得不助纣为虐。 离了王府,便觉身边有眼线潜伏,于是当即投店,卧塌上取那玉笏样短剑细看。 似伴寒风而凛冽,若坠冰窖而胆寒。那利剑之上刻有四字 “忠之,义发” 晨于心下沉思:由此观之,铸剑之人便是隐居任欲国阎浮林的武学泰斗郑忠郑义发,乱世天下他宁可隐于山野,也不愿助纣为虐,真逸士也。我虽不及他,但也无倒行逆施之理,如今受制于人,又该如何两全…. 思来想去,终于回想起了林翼的约定,当即使个奇门遁甲,替身骗过眼线,偷溜向御史西台而去。 风萧萧鸦瑟瑟,坐西台玄柏上待至亥时三刻。 日落栖霞,月挂东枝,林翼穿一袭白衣挑灯孤身寻来。晨越下高枝,开门见山道:“林大人私会在下所为何事啊?” 林翼受了惊吓,险些打翻灯火,平息凝神道:“太傅于翼有生死之恩,翼没齿难报…只是近来…翼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请讲。”晨道。 “窃观丞相贾义大人,太尉郭焕大人同贤王有背主二心啊!”林翼开门见山直白道。 晨示意其噤声,四下探视无人后,方开口道:“林大人此话怎讲?” 林翼道:“翼日前,于朝房中闻太尉丞相二人密谋调兵入京畿之事,想必择日便要逼宫啊!” “此话当真?”晨心生一计,料定可除心魔破神罚,暗下不表。 “当真!翼亲耳所闻,还能有假?因此那日弹劾他二人结党营私,谁料圣上并未听信!反将我贬任闲职…此次叨扰,一来冀太傅大人宴上稍点明此事,二来若果真出了事,还望太傅以武艺保驾。翼拜谢了!”说罢掀衣便欲拜。 晨虚扶一礼道:“林大人回朝,固为其党羽眼中之钉,大人也应保自身安危啊!” 林翼拜谢道:“剡月大内之事,翼虽万死而不辞。”说罢轻拍随身一对铁画银钩:“翼虽不为登峰造极,但自保尚有用武之地。” 晨正发愁无以两全,见那银钩铁画忽想起林翼「铁画御史」的名号,计生心头道:“翔宇…啊林大人!我有一计!可保圣上无恙,又可除贤王一党!只恐大人要多担风险…” “晨兄速速讲来,此身,死为剡月而不足惜也!”林翼道。 彼时城隍大狱之中,乐平钰轩二人仍不忘拌嘴,你一言我一语谁都难以入睡。 神农叹息嘱咐道:“你们两个暂且静一静,明日升堂,窃忌多言。或罪或罚,由我们长辈承当,你二人万不可出风头顶罪!记住了吗!” 钰轩点头应下,又摇头道:“怎么能让师父顶罪呢…” 乐平忿忿:“本来就是那官差无理取闹藐视律法,咱们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被提审判罪!” 神农摇头叹息:“这诺大的剡月国中,讲律法之处当真难觅啊…” 话及此处,乐平又忆起了阴阳山天道宫,那厢无拘无束,但也不生恶意,这广寒城虽喧闹繁华,却不让平民百姓过活,当真可怕。轻轻唤道:“师伯…” 一狱卒模样的衙役拿着条梢棒,四处敲敲打打:“都快睡,都快睡,太爷明早还要提审呢,都快睡…” 走至陈丕跟前忽向牢笼上猛敲一下,厉声道:“你!你就是打伤我们官爷那个?” 陈丕背对其而坐,淡淡道:“臭狐狸,大半夜不睡觉,找我所谓何事?” 那狱卒见其识破,憨态低声道:“什么臭狐狸,我可是「千面狐王」。” “别废话,盟主又要传什么信?”陈丕转过身,与那“狱卒”对视。 “狱卒”道:“盟主让我转告你,贤王是自己人,别和人家对着干。人家元虚找的好好的,你非要横插一脚,节外生枝。今天这个烂摊子收拾起来很麻烦,你知不知道!” 陈丕冷冷一笑:“节外生枝?我且问你,把那说书先生范进引去我客栈的人是不是你?盟主只让你回收太虚,你这算不算节外生枝?好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狱卒吐舌,挠头一笑。 陈丕叹了口气,继续道:“太虚回收成功了吗?” “你看这是什么。”那狱卒从袖中掏出一个小金轮,正是太虚轮。 “替我转告盟主,元虚我暂借几日,事后我定亲自归还。”陈丕道。 “这..恐怕..”那狱卒面露难色,忽稍动耳尖,仓皇道:“我先行去了!”说罢使个缩地法消失而去。 第二日城隍升堂,官差们客客气气提来陈丕一行人。陈丕信步入公堂,仍作有理状。
城隍也不恼,反吩咐衙役道:“来人呐!赐座。” 审案混淆,举证荒唐暂且不表。陈丕全程无话,倒看得乐平心下着急,眼见理亏,悄声问陈丕道:“子桓叔,咱们是不是不占理啊…” “没你说话的份,别多管闲事,静观其变即可。”陈丕冷冷一盯乐平,示意其不得多言,乐平也只好乖乖闭嘴。 糊弄了一阵,城隍判道:“赔付断臂家丁纹银二百两,其余轻伤者五十两。”说罢看了看一旁主簿的眼色。主簿停笔,作一“斩”的手势,劝其果决。 城隍明了,当即持令签于手道:“主犯,连山庐药童王珏,重伤官差,抗税不赋,可谓欺君妄上,目无皇亲,罪无可恕!当即斩之,不得有误!”说罢将令签掷于堂下。 乐平钰轩神农三人皆大惊,陈丕开折扇掩面不露声色。 刀斧手上前拾了令签,将钰轩压肩头隆二背锁缚绳捆。神农抓住惊吓呆滞的钰轩,痛哭当场阻拦道:“太爷!太爷!兴许有什么误会,小徒当真没有冒犯官爷啊!还望太爷开恩啊!是非对错皆有草民承担,不要怪罪小徒啊太爷!” 城隍瞪圆双眼怒道:“你个老不死的东西!本馆也是看在高位面上放你一条生路,你倒得寸进尺起来了!速速押赴刑场!” 乐平展双臂拦那刀斧手道:“不许去!若上前一步…若上前一步休怪我不讲理!”虽只与钰轩相识寥寥几日。但乐平几次三番救他于危难之间,他也不吝金丹延了乐平的命,二人可谓同舟共济,已然有了几份情谊,自然不可能轻易让其受死。 “混账!乳臭未干的野小子也敢搅闹公堂?乱棍打出!”城隍怒上眉梢,一众衙役抡起棍棒便像乐平招呼而去。纵使乐平力大,可双拳终究难敌万手,虽打伤几人,终究不及招架,被痛打在地。 神农眼见境况危机,自知陈丕指望不上,当即怒冲至案前道:“好城隍!当真黑心!老夫今日便要以死鸣冤!”说罢迎头撞案台而去。 一时间血rou横飞,城隍主簿二人不及躲闪,周身尽染鲜血。可怜老医圣行善一世,忐忑半生,却落得如此凄惨下场。 “师父!”钰轩嘶声高呼,洒泪挣脱衙役束缚,跌跌撞撞前去探看。刀斧手哪里容得他胡闹,足踹腘窝使其跌跪,拉起便欲赴刑场。 乐平见师伯含冤而死,心下怒火贮藏已久,终为之爆燃,乱棍加身浑然不觉,只闻耳畔有人声飘渺:“嗔之,怒之,诛之,戮之。” 恍惚间,那灵台之「心」正站于眼前。 “你似乎有些动摇了,且让我看看你的决断吧。”那「心」神狂一笑,将一柄四尺宽刀握于乐平手中。 乐平只觉任督间灵气充盈,呐喊长啸,音震天宫,胜那出柙虎兕,脱锁螭龙。 陈丕收扇一笑,信步出公堂躲避道:“看来好戏要开始了。” 一众衙役举棍再打,却被刀锋喝退,灵威杀风。不知何时乐平手中已然一柄玄青乌背宽刃刀。 一众衙役虽不知这刀从何而来,但见其通体黝黑,笨拙厚重,其貌不扬,皆前仰后合道:“哪里来的烂铁胎,当真让人笑掉大牙!”纷纷举刀棍杀去。 他们哪里知道,此刀正为乐平的「我剑」 正可谓 玄青镔铁四尺长,千纹万壑散乌光 何问何答且不表,大巧若拙气未央 乐平只觉周身被那「心」声萦绕:“戮之,灭之,弑之,诛之!”怒上心头,气冲斗牛,双臂吃力狠狠将那重刀抡起。 顷刻间,三四名靠前者已然被斩作两段,其余者触刀锋即死,挨杀气便伤,一时间溃散而逃。城隍大惊,钻至案下。 刀斧手见状,忙释下钰轩,擎九尺大环刀应战而来。 刀对刀来刃接刃,魔杀魔来人战人。后生子丢开解数,刀斧手放肆周身,这一个狂昧小子,那个一青面魔神。镔铁宽刀弄大巧,九环玲琅断头刃。后生子路法生疏,刽子手杀伐绝嗔。这一个师父点教,那一个麻木不仁。只搅得匾额碎破公堂乱,城隍主簿俱丢魂。 钰轩趁乱挣扎向师父爬去,刀斧手大怒,欲斩其当场。见对手分神,乐平毫不犹豫,挥刀一斩。那刀斧手不及反应,已然尸首离分。 解了钰轩的缚身绳,乐平已然血染衣衫,这般满面猩红向案前走去,只吓得那城隍屁滚尿流,躲于案中不敢移动。 “诛之!诛之!” 此时那「心」声已然支配其周身,无论前因不思后果,一刀将那台案从头到尾斫成两段,城隍立毙当场。 那主簿刚欲逃窜,却被来者阻拦了去路。 “我道是哪路高手作乱,却原来是个初出茅庐的家伙。” 来者身不足七尺,似与乐平一般年纪,却显得成熟稳重,波澜不惊。一袭白袍,乌冠束发,面方耳立,天庭饱满,一双炬烛明珠眸,两簇幼短卧蚕眉。薄唇未启黠慧满腹,目不斜视常蕴机谋。带挂飞戟,腰悬短剑,背一诺大包袱,站立于狼藉公堂之间。 乐平已然杀红了眼,神狂般挥刀向其斩去。 那少年不紧不慢,待乐平杀至面前,后撤一步从包袱中取出一八尺巨物,当即将乐平打倒在地。 只觉一阵天晕地陷,乐平昏迷过去不知吉凶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