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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又一年

    柳弃衣提着酒来到张三爷房门口,刚抬手,便听房内传出一声:“请进。”

    柳弃衣怔了怔,笑着推开门步入其中拱手道:“张老先生。”

    “柳先生。”三爷放下笔,起身道:“请坐。”

    两人上了木榻,隔茶几而坐。

    柳弃衣反手拿出两个小酒杯,斟酒时道:“此番叨唠,是想向张老先生请教。”

    “请讲。”

    柳弃衣自顾自的端杯一饮,问:“听闻张老先生自海外归来,不知之前在海外何处久居?”

    “若说久居,船上多些,三十年漂泊,高丽居了一年,倭岛居了三年,南洋四年,天竺五年,原始的黑人大陆又待了十年,此后穿越西欧英吉利海峡,再绕至北海,原想着到西大陆一探究竟,奈何北海苦寒,船触冰山落海,所幸冰面厚实,得以进入西伯利亚,但此地苦寒,不幸染病,随从便千里迢迢将我带回中土。”

    柳弃衣的空酒杯一直抓在手里,听完良久,才反应过来放下杯子道:“老先生这一行便是三十年?如此多地方又……我只知天竺,黑人可是昆仑奴?还有北海不是在漠北吗?从未听过北海有海峡啊?”

    三爷点头起身,从书桌后拿出一卷图纸,回到木榻。

    柳弃衣利落的将酒壶和杯子放到身旁,目光炯炯的看着三爷将图纸平铺在茶几上。

    只一眼,这位被世人称为通晓天文地理的古今中外第一奇人,被一张简简单单的图纸震惊的无以复加。

    “中间这一块,可是我中土?”

    三爷点头:“正是,只是大致标注了州府,更细的地图,我那师兄不肯给,恐朝廷得知,误会我等有所图谋,简直可笑,此非战地图,无山川标注,无地貌海拔之记录,对行军打仗毫无帮助,能图谋什么?”

    柳弃衣不动声色的点头,目光从西域一路看到西欧,看到标准的英吉利海峡后,愣了愣,惊道:“老神仙曾从此间穿过?”

    三爷指着英吉利海峡一路往北饶,到白令海峡前道:“老夫便是在这里染的病,而过了白令海峡就是西大陆,传闻上古时期,漠北的原故部落曾从这里进入西伯利亚,然后在穿过冻结的白令海峡抵达西大陆,他们过去后究竟过上怎样的生活,游牧、农耕还是渔猎,老夫有无数的疑问,迫切的想要再穿越茫茫大海去西岸一窥究竟。”

    “西大陆,西岸,此地不是东方吗?”柳弃衣盯着图纸问。

    “并非如此。”三爷将图纸立起,卷成圈道:“这是我游历世界所推出的世界全貌,只是西大陆尚未补全,眼下绘制的这一点是我师父留下的,可惜他找到西大陆时也已年迈,没能探寻多久便仙逝了!”

    “啊!”柳弃衣长叹一声。

    三爷将图纸铺平道:“你所说的北海是这里,我们用当地人的语言,音译称为贝加尔湖,算不得大海,此地的掌控者先是匈奴,后是鲜卑,再被柔然和突厥所控,如今不知是回鹘,还是蒙古部族掌控,我只是年轻时去了一趟,此后就一路向东,在高丽出海了。”

    柳弃衣感慨的摇着头,不是不信,而是不知何言以对!

    中土已经很大了,他去过的地方却不足一半,便已耗时十年之久,为此还有些小自得,看到这幅世界地图,才知天外天,自己就是一只井底之蛙。

    “老先生,请受柳弃衣一拜!”柳弃衣跪直躬身。

    三爷随意道:“你果然是当朝国师!”

    “与老先生相比,惭愧!”

    柳弃衣是真感惭愧。

    “我不过是去的地方多,没什么值得夸耀的,国师这等为江山社稷之人,更该值得敬仰。”说着,三爷朝他作了作揖。

    “老先生如此反倒让柳某羞于见人了,老先生师门才是真正为了江山社稷着想啊!”

    三爷心底一笑,这厮,终于忍不住把话套到这里来了。

    “法不轻传,是为大道不争,这些年轻人太不懂事,都让我师兄给惯坏了,国师既来此,那么此一劫已无从可逃,可怜我那师兄白发人送黑发人。”

    柳弃衣脸色有些白!

    他太懂三爷这番话什么意思了。

    三爷这些师侄,任何一个进入朝堂都是举足轻重的,可他们没有,选择一个小小河口,大有自立门户的意思!

    这让陛下怎么看怎么想?

    就算陛下大肚能容,百官又该如何想?

    地方权贵真的不会参与?

    一旦陛下看不住压力,再器重河口也没用,为了大局,只能将河口拆分送给这些人。

    这么一来,张老先生的师侄们会答应吗?

    白发人送黑发人,绝非空谈。

    应该是这一门,曾经历过的血淋淋教训!

    若不是孙乾平压住了贪念,尽最大所能的支持榆哥,河口不会有今天,陆相心、农芦泽、林季、朱天蓬、白大夫、肖哥、神秘女子和画家等人,更不会陆续的出现。

    他们来这里就是一展抱负的。

    用他们的方式救黎民出水火。

    他们可以接受朝廷监督,但不会接受朝廷管制,至少在他们的领域里,朝廷不能指手画脚,也没资格指手画脚。

    因为在这些人的领域里,满朝文武还真找不到与之媲美的,包括他柳弃衣。

    也是他这半个月来亲眼见证的。

    “既然老先生都发话了!”柳弃衣将地图卷起递给三爷,摆上酒杯斟酒道:“不出河口,柳某性命担保,谁都别想撼动此地,包括孙家。”

    三爷终于端起酒杯,与国师对饮。

    此后柳弃衣没再询问三爷的师门,而是谈天说地,将自己所知所悟摆出来,求三爷指点。

    张三爷也不吝啬,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最后说到生死洞,三爷只称听过,未见过,他师兄倒是去过,只说里面是些域外宵小罢了。

    柳弃衣愕然。

    生死洞处处凶险无比,连他都不敢深入多少,却在三爷师兄眼中,成了宵小之辈。

    那祭尸教算什么?

    蝼蚁吗?

    直至深夜,柳弃衣才告辞回屋。

    章珪瑞忙问他打听到什么?

    柳弃衣只笑道:“世界之大,柳某也好希望能出去看看啊!”

    “世界之大?”

    章珪瑞无语片刻,不住追问:“你们究竟聊了什么?”

    “天之星象,地之群山,海之广阔,外之国情,真是涨了见识!你知道吗,佛教虽从天竺来,但论起发展,天竺佛教却不及中途佛教,缘由竟是佛教源于婆罗门教,在婆罗门教之下还有分支,如耆那教和印度教,且天竺人极容易受宗教影响,他们不仅信本土婆罗门,还有中亚来的基督教、伊斯兰教、琐罗亚斯德教等,照老先生的说法,他们并不信教,而信钱信粮,因信教能得到钱粮,故而朝三暮四,殊不知,这些教派如乱世jian雄,利用信徒劫掠它地,将抢来之物取之小半分发信徒,大半由教里中高层分赃。”

    什么跟什么啊?

    章珪瑞是想听这些吗?

    张三爷来历呢?你倒是问没有啊?

    “老先生还说,儒释道是我中华文明的瑰宝,朝代如何更迭,此瑰宝在,文明就在,我原以为瑰宝是典籍,终究是着相了,枉我自认为集儒释道于一身,却不知,无形中,瑰宝已融入中华民众之心,代代相传,我有,你也有,不同的是我知你不知,然而并非说我知便强于你,佛讲究一个空,而你,便是这空,明明没有,却又天生具备,很玄,也不玄,天道亦是如此,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再回到看山是山,你在一,我在二,老先生在三,所以我们眼里的世界才会有区别,你只想知道老先生来历,他背后势力是否会朝廷构成威胁,却没有去考虑,他们能给朝廷带来什么,我看到了,所以我会权衡,可如此又着了道,便是我看不到三的原因,世界太大了,着眼于眼前之会让我迷失在权斗之中!”

    章珪瑞感觉脑袋有些烫。

    柳弃衣依然自顾自的喋喋不休:“可笑,我出山非是为了权斗,但现在回看,出山后所行所做又离不开权斗二字,不知何时起,眼里只有朝廷只有百官,忘了百姓疾苦!民强则国强,一国强则万邦衰,开疆扩土未必要拿性命去堆,你知道经济制裁吗?”

    “算了。”章珪瑞不问了,不行就自己慢慢查。

    这国师,没法指望了!

    他这一年来,听到国师嘴里蹦出来的字,合起来也没此刻多,这人不会魔怔了吧?

    结果就导致,回去过年的人寥寥无几!

    除夕。

    河口每家每户都在幸福的忙碌着。

    今年大家都挣了不少钱,在河口的第一年,大家都想好好置办。

    单身的在河口采购了一堆东西,与同村的年轻人结伴而行,喜气洋洋的回到自己的村子,在亲人的初拥下进入家门。

    而迁到河口,有家有室的工人们,早就将自己的廉租房打扫的干干净净,此刻挨家挨户都在门口贴对联,小孩们也没法举起来嬉闹了,不会字的都得帮家里置办年夜饭。

    会字的得帮大人看对联对不对,别把下联贴到上联去了。

    很多孩子还不懂看对联,但上下联有小字标记,这点还是不会认错的。

    一排排红纸黑字贴上后,加上每户屋檐挂两灯笼,整个生活区都变得格外喜庆。

    “娃,还不快洗澡,不然没新衣裳穿。”

    “臭小子跑哪去了?快回来,帮爹看看哪位门神老爷在左边?”

    “哎呀老唐,你家还有煤球不?”

    “早就让你备了,说了今天人家不开店吧,我家也不多啊,先给你两个吧,你再去老李家问问。”

    “咚……”的一声,端着铜锣的青年走在一排排中间,扯开嗓门道:“消防巡道,小心火烛,别大过年的家没了。”

    “黄六子你说啥话呢,提醒小心就行,什么家没了,丧气。”

    “行了行了,你们别光嘴说说,得记心里,另外屋里烧煤烧炭的一定要保持通风,别被毒死。”

    “嘿,你不说一句难听点会死啊。”

    生活区是又笑又骂,经济区则一改往日,格外清冷。

    生员们住在孙庄里,年夜饭自然在孙庄吃。

    客栈的人也都回去了。

    剩下的除了穿越者就是地阙五小。

    他们没有到莫老板那里蹭饭,而是自己做。

    “可以啊三爷。”

    林季看着张三爷做菜的架势,不是大厨,也是家常菜的老师傅了。

    “少废话,端盘来,米豆菜洗好了就放着,那菜不炒,回头烫着吃。”

    “嗯。”牟米豆乖巧点头,利落的将素菜处理好。

    阎钊和麻启光将桌椅搬到客栈庭院里,汪家兄弟则将小火炉放上,把锅架好。

    陆老师倒上汤水。

    农芦泽准备蘸料。

    小胖将rou食摆上。

    其余人都在闲聊等吃。

    开饭之际,魏求来了。

    五小大喜,纷纷起身围过去叽叽喳喳。

    魏求边说边到桌边,看了锅头一眼,笑道:“清汤火锅,这倒是简单了。”

    张三爷拿着一坛酒走过来道:“打边炉,跟火锅还是有区别的。”

    “不就是清淡点么,原位才是王道嘛。”魏求笑着坐下。

    牟米豆忙将碗筷奉上。

    魏求笑着摸摸丫头的脑袋,然后冲陆老师等人问:“他们学习怎么样?”

    “还行。”

    “一般。”

    “挺刻苦的。”

    每人评价不一,却让五小很是紧张。

    仙膳坊。

    今天的年夜饭都是莠儿掌勺,莫杵榆就在旁边指点。

    这一年来,莠儿厨艺进展飞速,已经有榆哥七成火候了。

    当然只是榆哥教导的菜,至于如何创新,莠儿还不会。

    创新很讲究天赋,还要熟知各种食材和佐料的味道,再经过不断的尝试,通过积累才能成菜,随便混着炒一炒是经受不住市场考验的。

    “榆哥你看这样行吗?”

    莠儿从油锅里捞起炸好的鱼。

    “弯度欠了点,糖醋鱼最好别做成月牙形,而是弯钩形,不然立起来时头不朝上,你还得在细节上下功夫。”

    “嗯,下次一定做好。”莠儿没有气馁,毕竟家人吃嘛,只要味道不差就行。

    荇菜这时候看着怀表道:“榆哥,到时间了。”

    “嗯。”莫杵榆走过去,打开烤炉,将一头洪亮的烤乳猪勾出来,放入大盘中,再接过荇菜递来的素菜点缀一下。

    “端供桌上。”

    “好咧。”荇菜端起烤乳猪走出厨房。

    烧香,添酒,烧纸。

    一套流程下来,天色也暗了。

    莫家九人,围坐在仙膳坊大堂里,有说有笑的吃起年夜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