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湖心轶事
破晓时分,山上下了一场滂沱大雨。 大雨初歇,书院内外空气清新,随处可见年轻学子或晨读或晨跑或乘舟泛湖的画面,朝气蓬勃。 一个眉心处有一道印记的青衫翩翩公子哥,出了学舍之后沿着映雪湖的岸边缓缓走着。 皮肤略显黝黑的同龄学子在其身侧跟随,起初是耷拉着脑袋,很是无精打采的模样,不过在看到青衫公子哥递过一张银票后,黝黑学子顿时是笑得龇牙咧嘴,每走到一处便会主动对眼前事物进行详细的解说。 至于昨晚把学舍炸得乱七八糟的年轻天师周易,则是被强行留下负责将学舍清扫干净,还要重新去置办一些物品。 没有那个‘假道士’在一旁跟着,这让皮肤略显黝黑的学子段天洪如释重负,昨天在院门口的那一脚他可是清楚的看在眼里,实在是没有人性。 沿着湖岸走了约莫有大半圈后,依旧是一身青衫的孟长明来到一条栈道上,栈道的尽头延伸向湖中心四五十米,约莫是刚下过雨的缘故,湖面上升起了一层厚厚的白雾,尽管日头出来后有所消散,但行走其中仍旧宛若行走在仙湖之中。 此处风景独好,此处聚集的年轻学子也最多,其中不乏有诗文才气佳的书院学子正在观湖赋诗,每当有人造出佳句美词,便会有阵阵喝彩响起。 黝黑学子段天洪本意是要特地绕开一段栈桥的,毕竟身旁的家伙实在是不招人待见,免得不小心又发生争执,却奈何孟长明执意要走走通湖栈桥。 孟长明缓缓前行,晨风拂面,沁人心脾,他忍不住张开双臂好似要环抱整座映雪湖,同时还说一句段天洪听不懂的话:“这才是真正的象牙塔。” 孟长明的出现毫无疑问很快就引起了栈桥上书院学子的注意,多数人避之不及,也有人眼神鄙夷,似乎不屑与之同处一座栈桥上,甚至埋怨这厮搅扰了众人的诗兴。 孟长明此时沉浸于青山白湖之间,心境悠远,加上之前听到诸多学子吟诗作赋,兴之所至孟长明也忍不住高声吟诗一首。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整座栈桥寂静无声。 不知何处忽然传出一阵双掌互击的声响,甚至有人忍不住由衷赞叹道:“好诗!” 但很快,掌声和称赞声都消散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声势更大的嘘声以及喝倒彩。 “什么西湖西子,牛头不对马嘴,狗屁不通。” “家中长辈捉刀代笔的吧,生搬硬套,实在拙劣。” “就是,保不齐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呢。” ...... 孟长明一笑置之,文人相轻自古以来,那可是宋词大佬苏东坡的诗篇,这些年轻学子居然也能喷的如此厉害。 当然,这些人更多的是赤裸裸的抨击他这个腹中空空的草包纨绔。 “我们到别处转转。”孟长明笑着对身旁那位显然已经惴惴不安的段天洪说道。 段天洪如释重负,小跑着跟上罕见没有当场发飙的青衫公子哥,刚才那场面,他是真的担心孟长明会跟对方起冲突,一旦事情闹大,他这个外人眼中的狗腿子必定是要被殃及池鱼。 正要离开湖边到别处转转的孟长明,不经意发现不远处停泊有一片小竹筏,一时兴起便决定泛舟游湖。 天生怕水的段天洪不情不愿的上了贼船,上了竹筏之后整个人缩在一团,占据了竹筏的最中位置,说什么都不肯挪动一下。 孟长明差些被气笑,只能是自己动手划竹筏。穿越之前家就在河边的孟长明从小水性就极好,划竹筏也得心应手。 竹筏走的不算快,半炷香过去,竹筏才勉强来到了湖中心的边缘,越往里走水雾越是浓重。 昨日湖上没雾,孟长明在路过的时候清楚看到湖中心似乎有一座很小的小岛,岛上俨然还建造有亭台楼榭。 只不过今日湖中心白雾厚重,使得孟长明瞧不真切小岛上的风景。 段天洪突然回过神来,紧张兮兮的说道:“孟公子孟公子,不能再往里走了,湖心小筑是书院的禁地,书院学子是不能靠近的。” “书院禁地?”孟长明一脸疑惑的转头看向仍旧趴在竹筏上的段天洪,问道:“有啥传闻轶事不?” 段天洪摇头道:“传闻轶事啥的,我是没有听说过,但我曾听其他学子私下议论过,说曾有学子在乘舟夜游湖面的时候曾在湖中心位置真切看到一个红衣女鬼,红衣女鬼先是在水面上如履平地的飘动,然后飞上了湖心小筑,当时湖面可没有任何的雾气遮蔽视线,且当晚共有三位学子一同亲眼目睹。” 孟长明听闻后不禁讥笑道:“好歹是儒家圣地,会有鬼敢在书院作祟?” 听年轻天师周易说,放眼整个北蛮天下,要说何处的浩然之气最浓郁且最纯正,自然毫无疑问当属这儒家书院所在的白鹿山。 与道家的真气、佛门的愿力一样,浩然之气也有着驱邪避凶的神威,要说若是有红衣女鬼敢栖息在白鹿山上,孟长明是打死都不愿意相信。 段天洪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憨厚少年,被孟长明这样一反驳,他当即不知道该如何自证,憋了好半天,最终憋出一句:“我也是听别人说起的。” 约莫是觉着要真正找回场子,免得让眼前的这家伙判定他段天洪只是个人云亦云的家伙,段天洪突然开口说道:“不过有一件奇事却是千真万确,是一位先生在饮酒后亲口告诉我的,而且事后我也跟别的先生求证过,千真万确,你就说你想不想听吧?要是想听,就听我的立即调转竹筏,不要再往湖心小筑方向去了。” 孟长明终于停下竹筏,不让它继续往湖心划去,只不过他也没有立即调转竹筏离开,而是稳稳当当的将竹筏停在了原处,他单手抓住一根长长的竹竿的一端,将水平举高到与肩膀等高的位置,一边语气平淡的说道:“你先说说看。” 亲眼瞧见孟长明做出这个举杆动作后,段天洪下意识的咽了咽唾沫,心中震惊不已,要知道他手里那根用来撑竹筏用的长竹竿可不轻巧,关键还如此之长,这家伙居然轻而易举的就抓住竹竿的一端,将其水平举到了肩膀的高度,竹竿纹丝不动。 段天洪不禁在心中感叹,这得要多大的腕力和臂力才行,关键这家伙身上看着也没有多少rou的样子,况且不是传闻说这位陵州孟家的纨绔子弟早年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骨吗,不应该呀,没道理呀。 段天洪正了正心神,轻声道:“差不多是三十四年前吧,那会儿我的先生还只是书院的一位年轻学子,他说当时书院来了一位相貌极其俊朗,气质格外出众的少年,哦,跟公子你一样也姓孟,单名一个‘元’字,咋样,看公子你的反应想必也听说过这个名字吧?” 孟长明微微点头,“嗯,是有听到过,你们儒家最年轻的一位儒圣嘛,你接着说你的。” 段天洪“哦”了一声,神采奕奕的继续说道:“正如公子方才所说,那少年孟元便是我们儒家日后的儒圣,且是最年轻的一位,不过当时他才来到书院不久,平日里也喜欢独自一人泛舟游湖,匪夷所思的是,每当他来到映雪湖,总会有仙气十足的白鹤从天而降,落在他附近的湖面上,还有就是原本隐匿在湖底不见踪迹的数以万计的锦鲤,也会聚拢在他的轻舟四周,欢快跳跃,久久不愿离去,公子,你说这是不是圣人气象?”
仍旧保持着举杆姿势的孟长明轻轻点头,给予前者肯定和鼓励的答道:“估摸是啦。” 从孟长明那里得到了肯定的段天洪开心一笑,他接着说道:“后来书院来了一个衣着华贵,气质更是贵不可言的妙龄女子,女子被当时书院的二夫子亲自请进书院,女子进入书院之后却是出乎意料的直奔孟元圣人的学舍,一直到第二日的清晨才得以离开,不过女子离开的时候神情哀伤,任谁看了都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感觉,眼睛更是红肿的厉害,显然是大哭了一场,女子在离开书院之前独自一人乘舟来到了湖心处,往湖心深处怒狠狠的丢掷了一枚好像是黑色棋子的东西,而这一幕很好被湖心附近的另外一群学子瞧见。” 听到此处,孟长明心头大震,连带着他举起的竹竿也剧烈颤抖了一下,他没来由的联想到了之前在山野道观里,那个古怪女冠赠送给他的那一枚棋子,同样是黑色。 那枚黑色棋子此时就在他的衣袖之中。 瞧见竹竿剧烈抖动了一下,段天洪只是以为孟长明终于手酸的不行了,估计最多再支撑个几个呼吸,就要彻底拿不住了。 段天洪忽然瞪大眼眸,略显黝黑的脸蛋上流露出一种以自己同样是儒家学子为傲的神情,朗声道:“后来听说北面的虎狼之国楼兰,仗着当时战力鼎盛,逼着咱大魏老皇帝要将膝下最疼爱的小公主远嫁和亲,否则就举兵南下夺取咱大魏北境的三州之地,我白鹿洞书院的师叔孟元听闻此事后毅然孤身赴北,要到楼兰王庭跟楼兰王好好讲讲咱儒家的大道理,王庭守卫森严难以进入,他就一步踏出成就儒家大能境界,那一年,师叔他才不过一十九岁,所谓天纵奇才也不过如此了。” 孟长明打断了段天洪的慷慨激昂,说道:“此事我从别人那里听说过,你直接说孟元在北境舍身成仁后的事情,关于书院这边的。” 有种尿到一半硬是被人在屁股后面猛地一拍打断感觉的段天洪顿时有些悻悻然,他声音立马弱了几分,说道:“后来之前来过一次书院的那位贵气妙龄女子,再一次来到了书院,同样是独自一人划着小木筏来到了湖心附近位置,嗯,说不定就是咱现如今所在的位置,那时候正值十一月初冬,湖水冰冷至极,即便如此,那女子依然跳入了寒冷刺骨的湖水中,没错,她就是为了打捞寻找之前被她丢入湖底的那枚黑色棋子,湖深且鱼多,说不定那枚棋子早就不在湖心底,甚至被鱼儿误吞腹中,女子就那么一次次浮出水面透气又一次次的反身潜入湖底,如此这般,整整一天,约莫是湖里的水神老爷大发慈悲,竟是让那女子最终找到了那一枚黑色棋子,后来听人说,女子回去之后就大病了一场,说她是一夜白头都不过分。” 段天洪抬头望向孟长明,发现后者居然还保持着水平举杆的动作,不禁又咽了咽唾沫。 “公子,那女子如此痴情,你说她会不会就是当年差些被远嫁和亲的公主殿下呀?” 孟长明一手缩进了衣袖之中,轻轻捏了捏那一枚温润的黑色棋子,感慨道:“也许吧。” 这一日,孟长明在离开映雪湖后不久,去而复返,独自一人撑着竹筏来到了湖心附近,他的手中轻轻攥着一枚黑色棋子。 不知为何,满是愁滋味的青衫少年呆呆伫立在原处,不知不觉竟是泪流满面。 这一日,孟长明来到了浩然二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