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遗嘱

    7月8日，自从不能动之后，母亲的腿就需要有个人不停地帮着揉捏，来缓解腿部抽筋引起的不适。母亲对捏腿这项工作的力度要求极高，说继父的手很有劲儿，能缓解抽筋，我和姥姥一帮她按揉，就要被她训斥一顿，“揉个腿就像在那摸摸搜搜似的，不使劲，一点儿用也没有。”姥姥说，“我用劲了啊，这块儿都要按淤青了。”我说，“你惯会冤枉人，我这手都捏得疼得不行，还说我没用劲儿。”我妈说，“你二奶家的孩子去学足底按摩，现在在洗浴中心帮人家按脚，懂xue位的肯定知道按哪管用。”我说，“嗯，人家能上来给你按腿，你给多少钱？能一天天伺候你啊？有个人帮你按都不错了，还嫌东嫌西的。”

    继父出去给庄稼打药，或者去缕化肥，母亲在家一直念叨，说我爸不会干活，干的又慢又不细致，要是她来干早就干完了，有点活儿就忙忙叨叨，一天两天干不完，当成个事儿成天惦记。

    我觉得有人干就行呗，非得挑出点毛病，显示自己比别人强，这活儿我也不去争着干，小时候就骗我干活，拔禾苗脑袋控得生疼，大人非要得了便宜还卖乖，说小孩儿没有腰，长得矮也不用弯那么大，干活不累，屁，长得高矮不都得低头弯腰才能够着。长大了想跑出去就是不想在家干农活。

    也是得益于我妈这谁干活她都看不上的毛病，多半农活儿我都不会干，家里的柴火也烧不起来，我并不觉得遗憾，不会干农活儿也饿不死。

    中午让我烧饭，我只会用电锅，好在是夏天，也不用烧炕。应季就吃豆角、土豆，吃了几天吃的够够的，没做过这么大锅的饭，掌握不好放多少盐，我姥说，做熟了能吃就行。

    这边饭还没吃完呢，我二姨就来了，烤冷面、炒焖子都带过来了，也带了榴莲，我妈的大嗓门隔音墙都挡不住，“你要死啊，让你二姨拿这么贵的榴莲来。”我说，“我可没让她带，这不是心有灵犀，想吃什么感应到了。”

    我二姨说，“可找点稀罕玩意儿吃，我都不知道什么叫烤冷面，让孩子去买的。”

    每样给我妈尝了两口，我妈说不好吃，我说不好吃我可就都吃了，我二姨赶紧把东西拿出去放冰箱里，让我妈晚上再吃。我说你可真抠，拿点东西还有支配权，管谁吃不吃的。我爸给我使眼色，“等你二姨走了你在吃吧。”

    吃完东西我听着他们聊那些无聊的话题，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再醒过来的时候，我二姨跟我说，“那不得趁你现在脑袋清醒的时候交代好了啊，人走茶凉，以后打起来怎么办？”我妈问，“那怎么办？现在就写遗嘱啊？”二姨说，“现在写好了，以后好不起来你也不用再cao心这些事情了，好起来了不是更好，这钱还在你手里，谁也拿不走。”

    我爬起来，“真是够烦的，家里就那么一点钱，有什么好算计的。”

    二姨说，“一点钱也得说清楚，趁着你妈脑子清楚。”

    我说，“那就是防我呗，怕我欺负我爸，你们瞎cao心，我收拾衣服知道存折在哪我都没有兴趣看，你留这钱要是让我花了，你不得气活过来骂我啊，再说我爸也不是傻子，那钱他都自己去查了，要是差哪了他能不说话？”

    二姨说，“你知道在哪就赶紧去找出来，钱万一让人家拿出去了，有你哭的。”

    我说，“你可真是够客观的，哪边你也没帮，中间搅合一下，一家子分成两三份。”

    二姨找了我做行测的练习本，拿了笔让我妈写遗嘱。我妈太久没握笔，手颤颤巍巍的，写的也不是遗嘱的格式，我一看，这就写完了啊，一共三行。谁能想到，遗嘱的格式还有什么“让二闺女隔三差五回来照顾老大”这种字眼。我说，“这写的啥啊，我给你写一份，你照着抄一遍吧。”

    他们一直把我当成小孩儿，却忘了我已经是在社会上经历过捶打的成年人。

    我说，“把后事都说清楚也好，省的我妈是一天三遍跟我姥姥交代，趁这次就把所有事情捋一遍，之后你就再也不用念叨了，安心治病，治得好治不好，都别为这些事儿烦心了。”

    我搜了遗嘱的格式，主要内容按照我之前规划的那样罗列出来，以母亲口吻写下：

    “我于2012年6月6日查出胰腺癌，现立下遗嘱，将身后事交代清楚。立遗嘱时头脑清醒，且有二妹、二妹夫见证，本人口述，二女儿代笔。

    后事有三，存款分配，房产处置，照顾大女儿问题

    1、于7月8日统计存款XX元，决定分配给配偶、大女儿、二女儿各XX元，余下钱财用于治疗疾病及后事处理，之后若有剩余由以上三方平分。

    2、现有房产一处，留给配偶、大女儿居住，两位都过世后，交由二女儿处置。

    3、由配偶照顾大女儿吃住，二女儿定期回家照顾jiejie生理期，换洗衣服。

    若配偶后续有另娶打算，两人可共同居住房屋，但需照顾大女儿，若配偶决定离开，则二女儿接手照顾大女儿，或与二妹共同安排大女儿养老院事宜。

    分配给大女儿的钱先由二妹单独建立账号保管，用于大女儿养老开销，待大女儿过世后若有剩余钱财，则由配偶和二女儿平分。

    此遗嘱自本人离世生效，若治好病则钱财由本人保管，若治病时钱不够，则由分配给配偶、大女儿、二女儿的钱中按照分配比例分摊。

    本遗嘱一式三份，分别由二妹、配偶、二女儿保管。”

    众人看过遗嘱之后表示没有问题，二姨让我手抄三份，到时让母亲签字。我的意思是母亲亲自抄写，母亲说字数太多了，她抄不了这么多字，但是内容她同意，比她想的周到。我建议再录一个视频，多个证明，他们也都同意了，说下次二姨、二姨夫再来的时候，再一起签名。

    二姨夫是个很精明的人，生意做的好，说话也有分量。我们在屋里忙活遗嘱的时候，他找我爸聊了一些，说这个病从检查出来到最后不会超过一百天，现在算起来也有一个月了，时日无多做好准备。他问我爸之后有没有什么打算，我爸说想去找点打更，保安的活，过年的时候去谁家猫个冬，就这么过，二姨夫的意思是房子也有，周边有山有地，孩子也不会留在这，他住着没人反对，以后不如就留在这里养老。我爸有点被说动了，听我爸跟我描述的，他这辈子干活也干累了，以后种点地算了。我二姨夫是个明白人，他的想法跟我的想法比较接近，我留下来的本意也是能让继父和jiejie过得好一点。

    二姨跟我妈聊天，俩人说着说着哭起来，二姨说，“人家得病都能治，你看你得这病，手术也做不了，治不治不了的。”“你要是真有那天，可别弄得亲戚姊妹都害怕。”

    我妈说，“我不能去吓人的，你们都不用害怕。”

    二姨说，“你看你家这院子这么大，旁边也有地，自己养点鸡，养只猪，岁数大了不用赚钱日子也能过得下去，非要自己那么拼。”

    我妈说，“没病的时候，总觉得多赚一点是一点，这不是还有个傻孩子嘛，我走了怕她日子过不好，没多少活头。”

    那天是个大晴天，太阳晒得额头冒油。我妈说，“要是我走的时候也赶在这样的天儿，可真是遭罪，像那个死鬼走的时候，正是六月，菜也放不住，人也放不住。”

    二姨说，“可别在家里办这些事儿，就去殡仪馆，那边有冷冻室，办席就去饭馆搞几桌就行了。”

    我妈没太多想，也赞同了这个方案。她说，“家里这俩啥也不懂，没个明白人这流程那流程能出不少岔子，让人家笑话，去殡仪馆找个师傅也省点事儿。”

    我妈还是坚持要穿自己的衣服走，不想买寿衣，不喜欢那个样式。

    二姨说，“可不能那样，人家到时候都有规矩的，人死不能穿短袖，肯定是要穿带领带袖的衣服，再说忙活一辈子，还能没件寿衣嘛，该买的还是要买。”

    之后他们就开始攻克我，问我回老家打算干什么？

    照顾jiejie比较方便的办法，最好是在家里有一份工作，我想过做文案兼职，或者做B站短视频，拍拍田园生活。但二姨和我妈肯定不懂这些，我没说太详细的规划。

    我二姨坚持让我考公，“你看回老家没个门路能干什么，拿个药没硬点的关系都行不通，你不为自己打算打算能行吗？”

    我原本也不排斥考公，让我二姨这么一说，就很排斥，我什么人啊，考公了就拿到多大的权力啊？一辈子在底层，就不能考就得看人眼色啊？

    我二姨夫说，“寒窗苦读十二载，你说你小学、初中、高中学习都不差，学习是你的强项啊，回到老家了，就你个人而言，找份稳定工作不吃亏，就这个县城来说，也需要你这样有真才实学的人去建设。你不能因为咱们地方小就自暴自弃啊。”

    这话说的有格局有水平，我又怎么说拒绝呢？我犹豫的是，考上了也无法养家，如果jiejie以后要去养老院我这点钱根本不够给她填窟窿。

    姥姥跟着二姨二姨夫一起回去，临走的时候贴着我妈的脸一直哭，握着我妈的手舍不得走，我二姨把她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