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 就是赶你走!
“破家令,灭门尹,河南王至长安净。千门万户苦别离,曲江草木萧瑟尽……” 因为苗延嗣捎的“口信”,王怡便稍稍收手不再一味株连,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数日之间,一首歌谣被面色灰败的从者禀告到了他面前。听说长安城中不少小儿甚至在绳戏玩乐的时候拍手歌唱,这已经是好些天了,他不禁为之震怒失态。 “这样大的事,怎么就不曾早点禀告我一声,却拖到现在才让我知道” “主人翁,实在是因为这些天各种杂事太多,光是盯着杜十九郎以及孟公韦公,还有杜十九郎那meimei妹婿和朱坡那位最最精明的京兆公就已经精疲力竭,更不要说注意这些。”那从者无可奈何地道出了实情,见原本盛怒的主人有些颓然跌坐了下来,他便小心翼翼地问道,“未知主人翁预备如何应对?”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若是早发现,还能将这苗头掐灭,如今传唱的人既然多了,定然有人会据此禀告圣人……”喃喃自语了一句,王怡想到苗延嗣警告过犹不及,可如今自己已经是骑虎难下,他不禁把心一横,最终斩钉截铁地说道,“一家哭总好过一路哭,豁出去了,只要把这一桩大逆案子查清楚,总有翻转的机会” 当今天子自己就是经历了神龙之变和唐隆政变,然后又铲除了太平公主一党人方才能够君临天下,总不至于连谋逆大案都等闲视之。要知道,那死在乱军刀下的贼首之一可是号称襄王之子 “可之前孟公韦公和朝中留守诸官……” “还不是杜士仪从中串联,他看似大公,实则jian猾至极” “可他除却初至长安的时候,之后和孟公韦公等并未见过。尤其是那一日主人翁在大理寺官署召见众官之后,他更是从未登过别人之门,整日安抚各方,少有空闲就连他meimei和妹婿从东都赶来住在朱坡,他也不曾去见过面” “此人心计,你哪里知道”王怡恼怒地拍案而起,疾言厉色地说道,“他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记得他当初审理蓝田县主家奴犯案的官司,便是让百姓旁听,因而城中百姓都道他公正。如今本府名声被人如此肆无忌惮地败坏,十有**仍有他弄鬼这样,你去与京兆尹孟温礼说,后日借用他的京兆府廨大堂,我要公审此次的谋逆大案,你去,于长安士绅百姓之中遴选百人旁听” 王怡这一番安排,在长安官场之中引起了一片哗然。但首当其冲的孟温礼咬牙切齿斟酌过后,便恼火地吩咐按照王怡的话去做,至于其他被邀请旁听的留守官员,自也想看看王怡究竟打算做什么。而一首童谣竟然促成事情如此,杜士仪也觉得这收获简直超过预期。 那可是两个赫赫有名的大诗人,若非他说务必编得通俗浅显,甚至可以粗陋些,让人觉得就是民间随便流传的,崔颢和王翰估计能写出一二十首讽刺王怡的好诗来,何止这一首童谣? 头一天得到童谣流传的消息,第四日王怡就令人于京兆府廨公审此次谋逆大案,这么短的时间,王怡那几个从者别说没办过此事,就是之前从杜士仪来过一次公审的万年县那些老差役和书吏,也未必能够集齐旁听的人。因而,那从者之前从王怡处退出之后,招来同伴商议,便只能想出了一个没办法的办法。 还学杜士仪掣签决定是来不及了,主人翁也必然不愿意被人说是学黄口小儿。既然如此,他们只能去东西两市应募愿旁听的人 到了公审那天一大早,自从到了西京之后,就不曾出过皇城的王怡终于第一次出了太极宫。他沉着一张脸上了京兆府廨大堂,见两边罗列旁听官员,堂下白线区域内,不少百姓正规规矩矩站在那儿等着旁听,他不禁心下安定了几分。等到外头差役沉声喝了带人犯上堂,一串用绳子绑得结结实实,足有十二三个的犯人就被人押上了大堂,垂头丧气地依次低头跪下。 这都是王怡这些天审理最多,也是供述最多的人犯,因而他惊堂木一拍,依次一个个问下去,便有人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权楚璧的逆谋交待了出来,此外就是供述更多与此有涉的人。大半个时辰中,随着一个个或是官宦门庭,或是寻常百姓家,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人名被供了出来,堂上众官为之色变不说,堂下旁听的百姓也都为之哗然。 “肃静”王怡再次重重一拍惊堂木,等四下里安静了下来,他这才满意地看了一眼那些显然被震慑了的长安官员,旋即不紧不慢地说道,“本府奉旨到长安来,便是因为此次权楚璧权梁山谋逆之事,不但罪大恶极,而且简直是耸人听闻这些人犯所供之人,本府已经令人先行拘押,等到讯问过后,有罪者自当治以应得之罪,而无罪者也会立时开赦本府为人,素来光明磊落,心中坦坦荡荡者,无需担心本府徇私枉法,而那些心中有鬼,暗地里用诡谲阴谋想要倾覆本府的,那终有应得之罪 这敲山震虎的一番话,却并没有收到他想要的效果。堂上官员纵使眉头紧蹙的不在少数,可大多数却都没开腔,而堂下那些旁听的百姓中,却有人突然扯开喉咙嚷嚷了一声。 “无罪有罪,还不都得看王大尹你一念之间这些人既然伙同权楚璧谋逆,就凭借他们的供词抓人审讯,这和当年天后年间,那些酷吏有什么两样我家叔父年迈体弱,你却听信那些一面之词,将这样的老者都抓了去,你这是什么光明磊落那个供出我家叔父的雷万三,他是什么好东西,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就因为我叔父曾经得罪过他便将谋逆大罪栽赃在他身上,这等小儿都能看破的诡计都被你信了,你即便不是徇私枉法,也是个一等一的糊涂虫” 自己召来旁听的长安士绅官民之中,竟混入了犯人的亲属,王怡登时面色大变。负责此事的从者更是目瞪口呆,继而生出了深深的惊惧来。可是,堂上从主到客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就只见刚刚说话的那汉子竟是从旁听的人群中挤了出来,倏然从怀中抽出了一把解腕尖刀。可是,面对那些大惊失色围逼上来的差役,他却想都不想便把刀凑到了左耳上。 手起刀落,血光四溅,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顿时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刚刚听着王怡指桑骂槐尚能面不改色的杜士仪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对裴宁和韦礼想方设法安排人犯亲友混入旁听本有几分悔意。可待想到王怡刚愎不听劝谏,倘若不放那些所谓人犯的亲友家属到这公堂前头来,光凭他们这些官员,怎能有真正的效用? “当初天后年间,颜家叔父被人冤屈,颜家真定夫人率诸妹殿上陈情,割耳讼冤我虽一介草民,才学不及颜家诸位娘子万一,可心志也不逊于她们”尽管断耳之处鲜血直流,可此人一手执刀,一手执耳,竟是从容自若地大声说道,“若是我所言有半点虚假,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血淋淋的场景让不少真正是来看热闹的士绅百姓惊悸交加,然而,人群中却也有人高声叫好。更有甚者排众而出站到了此人身后,竟是同样大呼鸣冤。一时间,王怡就只觉得自己好似热锅上的蚂蚁,有心想要疾喝令这些人住嘴,却又被刚刚那血腥一幕所慑,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 “鸣冤本有常例常法,岂有如尔等这般存有侥幸之心,混入公堂以此胁迫的,来人……” 他这一声来人还未引起任何回音,那刚刚sao动不止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生民无辜,你却以逆谋大罪施加于他们,以至于他们有冤难伸,有苦难诉你深居宫中,他们连见你一面都不可得,无可奈何出此下策,你还指斥他们存有侥幸之心,混入公堂以此胁迫?当年天后之尊,见殷夫人割耳尚且动容,尔如今见此人身为侄儿,为叔父割耳鸣冤,竟然无动于衷,心冷至此,还谈什么刚正明允?” 这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旁听的人群在最初的惊愣过后,一时大声叫好。而堂上众官听到这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不禁全都循声望去。就连被骂得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王怡,在一怒起身后,看到那登堂入室径直跨过门槛进了公堂的人之后,他只觉得喉咙口一下子完全堵住了。 “宋开府” 之前在朱雀门前安抚那些跪门陈情的官民百姓时,就曾于围观人群中认出了宋憬的杜士仪,是最早得知这位罢为开府仪同三司的旧日宰相来到长安城的人,因而此刻自然第一个站起身行礼。他这一带头,孟温礼韦拯等人不管平素和宋憬是否有往来,眼下也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纷纷起身相见不迭。 至于主位上的王怡,则是在呆愣许久后方才起身,可勉强行礼过后便色厉内荏地问道:“宋开府此来长安城意欲何为?” “王大尹奉旨来长安城安抚官民,却连逮甚众,以至于权楚璧狱迟迟不决。圣人得知长安城内人心躁动惶惶不安,因此方才命我前来宣慰。”说到这里,宋憬方才负手冷冷说道,“你治理河南府颇有政绩,没想到一到长安却鸡飞狗跳,我原本以为传言不实,可不曾想我到长安城这三日所见所闻,竟是证实旁人所奏丝毫不虚王大尹回去继续当你的河南尹就好,这西京不劳尊驾理会了” 王怡不曾想宋憬竟会这样不留情面,一时气得七窍生烟:“宋开府这是赶我走?” “我已受圣人命,为西京留守从即日起,这谋逆大案由我主理” 宋憬的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思,就是赶你走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