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冉芸的坦白
冉芸终是勾唇迎上觉弦，眉眼弯弯，似乎真的一点儿没有自己或将成为孤魂的恐惧：“能得大师另眼相待，小女子往后也有向他人炫耀的谈资了。” 极力隐藏的不安却没能瞒过心思缜密的云蔺和阅人无数的觉弦，云蔺不自觉地将目光移开，觉弦则是对冉芸生出了更多的兴趣，捋着雪白的长须暗慨到底是普通人有意思些。 圆脸的小沙弥应召而来，领蓝阑和云蔺前去借宿的禅房，冉芸则随觉弦而去，几人还有一小段路并行。 环山的廊道并不密闭，一侧红墙古朴另一侧则衔接院落，天色渐暗，微弱的霞光斜斜洒下，恰好落到外侧的云蔺、蓝阑身上。 冉芸看着两人肩披霞光，心底暗叹官配果真是天作之合，心尖不由得泛起宽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 她抿着唇，自我肯定式地点了点头，嗯，让一切回归正轨，却不可控地鼻尖泛酸。 冉芸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平复心情，却没发现其实自己的衣服下摆和布履表面也沾上星星点点的霞光，尽管未似云蔺、蓝阑二人那样恰到好处地披了半身，但她也一同受到晚霞眷顾。 然而注意到这一点的只有云蔺，他倒也不是刻意要关注这些，只是原本地上一处光斑忽而跃动，像是有灵魂一般攀上冉芸钉珠的绣花鞋鞋尖儿再跃上其裙摆。 云蔺忍不住看了冉芸一眼，却见她紧抿着唇，莹白的小脸上无甚表情，偏生透着些许坚韧。 云蔺匆匆移开目光，咳，这样盯着一个姑娘着实不妥。 倒也愈发明确了眼前人与冉芸的差别，先前的冉芸温吞水一般的性子，似乎没有什么事能惹她生出太多的情绪变化，这当中自然有久病不愈的缘故。 即便他们不经常单独接触，冉芸的温婉娴静云蔺亦深有体会，克己守礼的她总是丝帕不离身，进食后轻拭浅笑时掩盖唇，闺阁小姐的习惯哪是能轻易抛却的。 如此说来，眼前这位“冉芸”着实是漏洞百出的，光是那一双眼睛，就与先前的冉芸大有不同。 眼眸是最能反映内心的，先前的冉芸眉目清秀，眼底盛满温柔，却总隐带忧愁，而眼前的冉芸将期待与好奇溢于言表，带着未曾有过的活力。 起初云蔺还以为这是冉芸大限将至而回光返照，大夫的诊断当即将他的想法推翻，他们这个小地方素来平静祥和，未曾有怪力乱神之事发生，却不代表修仙之风吹不进来。 但云蔺一向谨慎，加上事关冉家，他自当加倍审慎。他先是打探清楚了冉芸生变的时间点，确认该时间内的冉芸并无落单，至少是证实了眼前的冉芸非精怪幻化而成，当是被附体或夺舍了。 云蔺差人求得辟邪驱魔的符咒，确认过咒术有效但于普通人无害后方由各种手段送入冉芸的院中。 结果显然是未有异样的，云蔺虽有诧异却也不能就此安心确信冉芸的变化仅源于本心。 云蔺因而开始怀揣着符咒伺机接近冉芸，先前以各种借口送去符咒大多安置在各类摆设上，也不知是否因距离而未发挥作用。 两人先后发起接触都叫冉家父母欣慰不已，本就同住一屋檐下，即便身为未婚夫妻也应恪守礼数倒是没错，但其二人相处委实疏离得紧，直叫两位长辈瞧得心里着急，几次三番地生出要不然还是让那婚约作罢的念头。 但每每在其二人面前提及婚事，他们尽管无甚热衷却也未至于面露难色，冉家父母只当这二人生性如此不善表达，唯盼他们婚后能亲近起来。 然而先前冉芸发病之时云蔺藏于胸口中衣夹缝的符咒曾与之仅隔几层衣料亦未发挥出应有的作用，加之眼前的冉芸似乎也并非心思深沉、另有图谋之人，云蔺的怀疑不由得有些动摇。 但他必须弄清楚事情原委，冉芸久病未愈难以高寿是一回事，他绝不能让冉芸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 云蔺念及冉家父母和不知生死的冉芸，眸光又坚定了几分，心底那几不可察的不忍登时烟消云散。 云蔺的目光不自觉落到走在稍前处的觉弦身上，他知道这位得道高僧，皆传他不轻易会客，云蔺倒是没料到会遇上他，只是不知他主动接触眼前的冉芸可是瞧出什么端倪来了，心下暗暗有了打算。 觉弦很快在一扇平平无奇的木门前停下了脚步，半推房门：“二位继续随小沙弥前去禅房，冉姑娘烦请移步。” 冉芸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她深吸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对云蔺、蓝阑两人笑道：“能得大师赐字，你们可莫要太艳羡我哦！” 言罢却同手同脚地迈过门框，继而转身要掩盖上房门，脸上的笑容略显局促，即便是蓝阑都看出来了，忍不住开口：“怎么了？” 蓝阑脸上的关切毫不掩饰，瞧得冉芸鼻尖泛酸，蓝阑是真的把异世而来的她当朋友的，这一面过后也不知有无机会再见了。 冉芸尽力压下汹涌的泪意，扬起嘴角笑得灿烂，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垂下眼眸缓缓掩上陈旧的木门，没能看到云蔺目光始终跟随。 她合上了门，眼瞧着门外投来的人影离去，才深吸了一口气转身面对觉弦。 觉弦这把岁数焉能白活，却也不能万事皆通地知晓冉芸这般所为何事，摸了摸雪白的长眉，开口调侃：“老衲又非洪水猛兽，冉施主因何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 “大师一双利眼，当是发现我身上有不同寻常之处方会借故留下我，自知罪孽深重，还望大师助我赎罪。”冉芸抬眸直视觉弦，眼底的诚恳竟让觉弦一时失言。 “生而为人，焉能不沾因果，不担罪孽。敢于袒露，施主已经胜于许多人了。” “大师慈悲，我恳请您令真正的冉芸归位，令因我鸠占鹊巢而横生的枝节得以修正，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甘愿！” 冉芸直视着觉弦的目光没有半分犹疑，真挚得让觉弦难以置信，这冉家小姐瞧着也是娇生惯养的主儿，究竟是为了什么，让这占了鹊巢的鸠甘愿舍弃锦衣玉食甚至不惜一切也要完璧归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