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抱月亭诗会
布衣首辅第一卷小元霸第二百零八章抱月亭诗会最新网址:许保中抓抓头皮,反过来问方谓可有大作了,方谓翻翻眼皮:「你知我不喜这种场合,随便应个景而已。」 说完便找来纸笔写,却是一笔仿徽宗瘦金体,却是如削金断铁,毫无作秀,看得赵拓不禁扬了扬眉。见他写: 金风荡漾柳条斜,一湖平添两岸沙。 明日归来还是客,枫林掩映是谁家。 「噫,果然有诗,那我却不得不写了!」许保中被他勾起兴致,心痒难耐。铺开纸笔却左看右看,赵拓等正不知他在找什么,方谓不说话,转身到亭子里拎出半坛酒来。 许保中呵呵一笑抱起酒坛,一气喝掉了小半,忽听远处不知哪里传来若有若无的箫声,众人正转着脑袋找源头,许保中放下酒坛抹抹嘴,挥笔便写:「秋风秋水秋心情……。」 方谓冷笑:「你若写不出也不必这样凑合!」 许保中不理,继续写:「……此去明年复到京。」 「咦?」方谓吃了一惊:「兄要归乡?」 「家中小事我却必须回去,好在路途不远,去去便回!」说着许保中接着写下:「却羡沙汀鸥鹭好,一双相对画溪声。」 这抱月亭是个扇形,中间有处圆形」月池中汩汩而出泉水,形成小溪流入东湖,这溪水曲曲折折,便叫「画溪」。 此时恰好一对鹭鸶在溪边相对而立,方谓喝彩道:「好诗,难得情景交融、生动有趣!」 然而赵拓却觉得最妙的是许保中这笔字,全篇行书,有前宋黄、米之风格,却更多洒脱与飘逸。 谁知他并未放笔,竟是后面还有!直到许保中又写了两阙,这才丢开笔伸手重又抱起酒坛,旁边早有人抢过诗卷去,大声念出全篇: 秋风秋水秋心情,此去明年复到京。 却羡沙汀鸥鹭好,成双相对画溪声。 人间何处觅蓬瀛,箫声袅袅绕翠旌。 少年最爱东湖阔,何事金宵竟失卿? 一曲霓裳舞太清,天风吹落仙人吟。 闲草不到蓬莱殿,愿化幡竿万世听! 「好诗、好诗!」周围一片叫好声,又有不少人凑过来欣赏其书法。「五云兄,你这字真是越发精进了!不知又是从哪里得来的领悟呢?」邓寻惊奇地高声问。 许保中放下手里的酒坛,笑眯眯地回头,眨眨眼说:「我若说看过美人歌舞,从中顿悟书道,兄可信否?」众人哄堂大笑。 邓寻愤愤,用手戟指:「有这等歌舞你却不带我去,好个重色轻友的,我记得了。待你明年来赴考,我必堵到你客栈门上讨回此局!」 这时便听人说韩会之的诗也有了,大家便静下来听,见他道:「方听闻许五云要返乡?冬日里少了你的墨宝殊为无趣,小弟谨以这首作为临别相赠。」说罢念云: 天上麒麟呈瑞应,日边龙凤纪光腾。 赋诗何以酬佳愿,愧乏琼琚赠葛藤。 赵拓听了皱眉,刘傅年差点笑出声,低低地说:「这位监生能得到这样的人望,可见有些本领,却不料作诗本事实在难以恭维。」 方谓附和着拍了两下巴掌,冷笑说:「会之善为人,左右逢源。他虽年纪不大,却与当朝大佬们门下多有走动,有些人就是冲着这个来奉承他的。」 赵拓和刘傅年对视一眼,在他耳边问:「那,兄台你是为何来参加这诗会呢?」 「有酒哇,就这么简单!」方谓看着目瞪口呆的赵拓咧嘴一笑:「免费的酒,不喝可惜!」 「正是、正是,不喝可惜!」脸庞喝得红扑扑的许保中「嘿嘿」地笑着插话。 「诶,对了,那日与韩会之 一处的还有个叫魏丛喜的。」赵拓忽然想起此人。 「哦,自耽兄呀,他是个淡泊的,才不会来参加这种诗会,哪怕为了不要钱的酒他也不来!」方谓告诉赵拓说,然后一拍脑门: 「差点把贤弟落下了,既来之则安之,可要写一首凑个趣?」 「呃,我的字实在拿不出手。」赵拓不好意思地笑笑:「摆在各位面前会被笑掉大牙的。要不我来念,请刘先生代笔,可否?」 许保中哈哈大笑,连连点头道:「贤弟恁的被唬住了?不要怕!你若实在不愿亲笔,就请老刘代笔亦可,只要是自己的诗、自己的心意便好!」 赵拓便抱拳说声:「献丑了。」刘傅年铺开纸,捉笔在手,听他开口便写道: 长堤无力笼岫烟,柳丝风软杏梢悬。 最怜湖景宜秋霁,几处声箫度世缘。 「咦,龙贤弟年纪虽小,却不意颇得诗的意境。很好、很好,韩某喜欢!」韩倡听许保中介绍过后,惊喜地朝这边点头致意。 「哈,这种诗也属于有意境?韩会之大名如斯,其实不符啊!」忽然有个声音很响地说。 众人几乎都不约而同地转过去,想瞧瞧是哪个在那里胡吣。谁知瞧来瞧去水边仅有个蓑衣斗笠,执根钓竿的渔子,并无他人。 因为话头涉及赵拓,刘傅年皱了下眉便往前一步,但小皇帝不发一言地微微摇摇头,他只好站住脚,回头瞥了不远处似在看热闹的侍卫一眼。 那侍卫和他对下目光,不动声色地向渔夫背后移动。 之所以没有恼怒,是赵拓这首诗本来就故意写成软绵绵的情意诗,他看出来韩倡向自己拱手作揖,不过是出于对这位不知出处的「直隶子弟」的顺手溜须罢了。 而那个声音所说的话虽然听上去是在评价自己这首诗,实际却在讥讽韩倡的媚态。赵拓觉得很有趣,打算看看脸色尴尬的韩倡接下去如何。 「哪个在那里胡说八道?」 「就是,若不懂诗就闭嘴。有本事你也进国子监给咱们瞧瞧!」 「嘿,有些人怕是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小人心态罢了。」 「呵呵,也不知什么人藏头露尾地,连姓名都不敢报出来!莫不会是个武大郎般的人物?」 「哎,算了算了,我辈兴诗会,冒出只蛤蟆来叫两声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一众人七嘴八舌地替韩倡出头说话,大部分要么面面相觑,要么选择了沉默。赵拓将各人表现都看在眼里,津津有味。 终于韩倡见那个声音没有再度说什么,觉得对方定是被吐沫淹死了,脸上方才重新高兴起来: 「诸位、诸位,不必如此在意,我等士子还当以宽仁为怀,何必睚眦必报?来、来,我们还是继续便好!」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连赵拓也暗自惊讶,微微地点头,觉得这人能博得这么多人拥趸,原来还是有点气度的。 于是诗会重开,又有几个人分别发表了自己的作品,气氛重新热烈起来。 随着一位年龄稍长的士子起身写诗,赵拓想起这人好像那天也在客栈现场只是话不多而已,便说:「这位兄长好体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武贡生哩。」 「你猜对了一半。」方谓笑了:「他叫周梧,字凤之,其父是榆林镇指挥同知周彦德老大人,从小授他武艺,谁知他抵死不肯,偏走文士之路。 周凤之有个弟弟叫周栱,两兄弟当年一起出来应试,弟弟早已高中如今是监察御史。哥哥连考两届落榜,在家里很抬不起头来。 如今是第三次上京了,但愿他今年得中一遂心愿!」说完轻轻叹口气。赵拓表示同意,也觉得 方谓这人心眼蛮好。 这时周梧的文字已经写就,主持人捧起来高声念道: 千柳葱茏映水平,长堤翠带绕扇亭。 香飘桂子天边泛,露浥芙蓉荫下倾。 少年露酒乏滋味,老蝉无力唧唧鸣。 醉看远山接天幕,明年秋湖可更新? 「好诗!」赵拓眼睛一亮,轻轻叫了声。周围已经一片叫好,连刘傅年也惊讶:「未料这样一个外形黑壮之人,竟能做出这等诗来,真真没有料到!」 那周梧向众人连连作揖,赵拓见他讷口不善言辞只一个劲道谢,忽然心里一动,脸上没了笑意。 刚偏过头来,刘太监已经凑上前,听皇帝在他耳边极低的声音耳语:「去礼部,调阅此人上次应考的卷子,勿惊动任何人!」 「是!」 「哈哈哈……!真是笑死人,这篇不过是比刚才那几首略好些而已,尔等竟说得好似王摩诘再生、贺季真重逢一般,真是好笑!」那个声音又来了。 这回大家可以确认就是那渔子在笑,你看他手里的钓竿还在一抖、一抖哩!顿时有几个士子便怒气冲冲地过去找人家理论,甚至还有要挽袖子上前的。 刘傅年看了眼赵拓,见他微笑抱着双臂旁观,便也没动作。只是暗暗招了两名侍卫上来左右护持。文人干架一般不会上来就动手,赵拓吃准这点所以在原地没动。 只见那渔子已经缓缓起身,周围众人忽然气焰矮了五分。原来他坐着大家没注意到,站起来才发现这人竟高过别人一头,并且面色从容毫不慌张。 他一边拾起地上的鱼篓和钓竿,一边咂嘴:「唉!鱼也钓不成,今晚又要饿肚子,真是令人烦恼! 尔等在这里叽叽喳喳半日,若有一首、半首好的,某也可拿来咀嚼它半宿。现在可好,空耗了这许多光阴,只落得大笑一场,白白地将肚皮笑得更饿了!」 「你且住,不能走!」几个士子气势汹汹地张开两臂拦住他。 「作怪,天子皇城里,我晨钟响时便进来的,禁军也不曾拦,你等又有何理由拦我?」那渔子毫不畏惧。 「你一而再地口出慢言是何道理?」 「对呵,你要是说别人做得不好,有本事拿出一首好的来我们瞧瞧!」 大家又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吵起来。刘傅年皱眉:「这些人没道理,哪有因言获罪的?这渔子也是,别人诗会他掺和什么?这下子难脱身了。」 「未必。」赵拓微笑,见刘傅年不解,便轻声解释:「这人虽短衣、麻履,但你看他手脚肤色哪里像个渔子?」 刘傅年一瞧,笑了:「原来和我们一样?」 「所以我们且再看看,也许后面的戏码更精彩!」 赵拓话音刚落,就听那「大嗓门」摆手道:「好了、好了,依你们的意思,是不是要我也做一首这劳什子的诗,便放我走?」 「然也!」几个声音回答。
「不过某无诸君这般的学问,做得低俗了,不可笑我!」 众人皆摆手:「不笑、不笑!」 「某腹中空无一物,半粒米也没有,头晕眼花却做不得来。」 那几个忍着笑,都以为这家伙惧了,想看他笑话,便说:「我们这边有些鱼脍与水酒,剩下不多,你可将就?」 「将就便将就!」那渔子便随他们转入亭内。原来韩倡面前石桌上摆了两个磨漆嵌螺钿的食盒,里面有些剩的rou、菜、点心。 渔子也不讲究,连忙放下钓竿,将挎着的鱼篓转到背后,两手抓着淋淋洒洒地吞咽起来,倒把围观的诸人看了个呆。 这般凶煞的吃相大约所有人都是头回见到,一时间扇形的抱月亭内除去咀嚼外竟悄无别声。 坐着、站着,偏着身子、踮着脚尖的都目不转睛瞧他,连韩倡也看得愣住了。 转眼间两个食盒已空,渔子又抓起九瓣莲纹银壶来,就那么张着嘴将剩下的酒都倒了进去。 放下酒壶用手背抹了把口髭上的汤水,整个人眼也亮了、腰也挺了,抓起钓竿说:「小餐,近乎半饱矣!」说完迈步就往外走。 「哎——!」几个士子如梦方醒,赶忙扯住:「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呀!白吃喝了那诗呢?」 「喏,就在这路上。」渔子用竿头儿一指:「尔等闪开,某边走边说!」说着向前跨步,口里便唱:「紫霄山门次第开……。」 众人哄笑:「这算什么?还以为有多么厉害!」 渔子不理,又唱出第二句:「瑶池深处有猿哀。」 士子们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自怜无计升高去……,」渔子回身看看,促狭一笑:「身处罗浮四百来。」唱完哈哈大笑朝桥头大步而行。 「他什么意思,这是暗讽我等么?」有人又惊又怒地说。 「不对呀,你站住!」有士子追过去喊他:「我等以湖景为题,你这诗里哪有景致?」 「咦?」那渔子回过头来:「汝等自兴诗会又不曾相邀,作诗之前也未指明题目,如何现在又来说这个话,好没道理。」说完调头依旧走自己的。 「渔台说得好,但请稍留步!」许保中踉跄脚步大咧咧上前,施一深礼:「兄高洁疏朗,在下南阳许五云欢喜得很,愿闻兄台大名。」 见他郑重,渔子忙放下钓竿还礼,口中道:「不敢劳问,某重庆苏由是也,四处飘荡至京师,不想被人骗去财货困于此地。潦倒之人不堪至极,得罪、得罪!」 许保中听了却大喜,问:「苏兄在何处下榻?待小弟酒醒后沐手更衣,上门拜访!」 苏由苦笑:「某亦无定所,只隔几日便去城隍庙卖些字画为继。五云兄若不嫌,可径直到城隍庙相寻便是。告辞!」 说罢拎了鱼竿走向桥头,口中却咿咿呀呀唱出首曲儿来,赵拓仔细听时,却是: 秋风吹起稻粱田,爱湖边、钓鱼船。个个儿轻鸥,占断了水云天。莼菜羹香鲈脍滑,霜月白呀……晓星悬。 短蓬疏柳小窗眠,枕流泉、倩谁传?写入那丹青,仿佛是米粮关。多少思乡文物感,消不得呵……一溪烟! 「五云兄似很高看此人?」赵拓惊讶地问得意扬扬归来的许保中。 「嘘——!」许保中看看周围,低声道:「这些人,有眼不识泰山。那苏由乃是诗词、书画的大家,有句话说:南派遗斗苏仲由,讲的就是此人。不想今日在此相遇,也是有缘!」 赵拓听了这才明白,刚才那渔子竟是位高人!见赵拓背手望着那渔子去的方向微笑,刘太监趁机进言:「爷,您该回府啦!」 「诶,回去做什么?倒是那渔子有趣得紧,不如我们追上去……?」赵拓若有所思。ap. 「不好。」刘傅年摇头:「那人是个恬淡的,必然不从。」他当然明白这位要做什么。 「唉,也是!」听他这么说,赵拓也知道自己想岔了。天下有才者何其多也,怎么可能个个都入天家彀中呢? 「那你拣个日子去城隍庙看看,若他字画果真好,便出点银子买了,也算助他解困。如何?」 「这个倒是行得!」刘傅年点头答应下来。 赵拓便以家严约束为名向方谓、许保中告辞,并未惊动更多人,悄悄离开了抱月亭,往菱星洲来。 毕竟年纪小,还觉得不尽兴,小皇帝一路上磨磨蹭蹭颇有些不舍。刘太监灵机一动:「对了陛下,您忘了件大事!」 「嗯?什么事情?」赵拓被吓一跳,连忙问。 「昨日驿传来报,说江西回来的钦差使臣今早便可到京,想必这时辰该到了。 不是说让他带回来一部马车是给皇太后的圣诞礼物么?难道陛下不该先过过目,验看一番吗?这也是您的孝心呐!」 刘太监一提,赵拓想起来还有这么个好玩的事,立即来了兴致。「对呀!朕怎么将这事忘了?快、快,大伴你先一步回宫,问明东西送来没、放哪里了?朕稍后立即就到!」最新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