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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铁玲珑论心

    布衣首辅第一卷小元霸第七十五章铁玲珑论心因为筑墙和搭屋舍的需要,在河堤挖土、浸草和搅拌的人手一直很多,这次又增加了上百人才让朱二爷觉得能喘口气。

    但由于下雨,河水暴涨无法开工,前两天俘虏都歇了,只做些将以前砍来的竹子烘干、截短、劈成竹篾这类的活儿。

    那些会做篾匠的,加紧编织篾席。这东西既可以大家睡觉用,同时也能苫屋顶做顶棚,用量也比较大。

    剩下的人宋小牛安排一部分制作木盾和带支撑可以立在地上的竹排,这些是可以遮蔽弓箭、阻挡敌方视线的防御用品。总之,尽可能叫他们都有事情做。

    因为竹排要用篾匠组留取之后截下的部分制作,孙铁杆招呼了几个兄弟去篾匠那边再带些竹子回来。

    他扛着好大一捆竹子弯腰经过一间屋门口时里面的人正往外走,孙铁杆便吼了一嗓子:“小心让路,别撞着啦!”那人忙往后退半步叫他先过。

    孙铁杆走过了两步忽听后面有个声音说:“咦,他就是孙铁杆!”

    他站住脚,回转身,见那个小宋头领笑嘻嘻地朝他招手:“老刘,你放下东西先过来。”

    孙铁杆卸下肩上的竹子,大踏步过来,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汗和雨水,说:“宋镇抚,这下着雨你们怎么站在外面?快进去吧!”

    “你们不也在外面么?”

    “我们是在做活计,不在外面怎行?”孙铁杆说着转向旁边这个说话的高个少年,不觉愣了下。

    见这人戴着斗笠身披蓑衣,里面是青色对襟箭袖,胸前一片白月光上是个“辅”字。

    一条青色扎带上挂着口普普通通的雁翎刀,面上含笑气质沉稳不失威严,但看年龄却只与宋小牛不相上下。

    “鄙人余干人氏,戈阳团练防御使李丹是也。”

    听他自我介绍,孙铁杆大吃一惊,急忙跪倒在地,道:“败军之将孙社见过大人!”

    他方才站住脚时,身后陆续跟上的几个小伙子也都站住。这时见他下拜,众人也丢下身上扛的竹子拜倒在泥水里。

    李丹忙上前相搀,笑道:“阁下带队进退有据,若不是花臂膊溃走在先,我抄出于后,胜负未可料定,何来败军之将一说?”

    说着拿眼看看他卸下的那捆竹子,赞声:“好大力气,刘君真乃壮士!”又问:

    “某有桩事想请教,刘君可否借一步说话?”说完向跪着的众人点点头,先进屋去了。

    片刻后孙铁杆也跟进来,又要跪,被李丹伸手拦住,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刘君且记着,日后无大事不必跪!”

    “是!”孙铁杆叉手问:“不知大人欲问草民何事?”

    原来这间乃是俘虏营中书办的屋,李丹坐下随手拿起本小册子翻翻,说:“想请教君当初为何降了?”

    “前后失据,若要大伙儿保着我冲出去也不是不可能,但会死伤众多兄弟,我不忍心。”

    “是不忍心他们为你而死?”

    “我带他们出来,为的是寻条活路!”孙社说完抬头看了眼李丹:“明明知道会死,而且死得很冤,那何必让他们送死?”

    “可是你却指挥他们作战了。”

    “在前边的是魏兜儿那伙人,不是我的兄弟。他要表现,要抢功所以很积极。”

    “你难道不积极么?”

    “我不想为花臂膊那样的蠢蛋死。”

    “你觉得他蠢?”

    “不仅蠢,而且不要脸!”孙社哼了声:

    “我亲眼见过他抢人家女子,他说那家是豪强该抢,那你收了他家的钱财不就完了,糟蹋他家女子作甚?娄帅三个儿子,我最看不上就是这个老三!”

    “你跟娄自时很久么?”

    “认识很久,起事以后才跟他的。不跟他闹起来我那座山就要被官差封掉,所有人都活不下去了!”

    说到这个话题李丹确实想认真问问,便指了张竹椅子叫他坐,问:“为何官差要封矿?”

    “出铁少,品质不高,缴的数目总不能达标。”孙社说完立即补充:“但是有七十多户靠这矿吃饭哩,关掉就连咸菜都吃不起了!”

    “我记得你那个矿是铁矿?年产出有多少?”

    “早年间定的是铁矿,可后来铁越来越少,挖出来更多是铅或者黑铅。

    我召大家一起商议换个方向挖,哪知道这回倒是没有铅,却见到了云母。唉!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办法?

    只好硬着头皮回去挖老坑,但是税吏不管这些,他还按以前的定数收税。”

    “你和他讲明铁已经枯竭不行么?”

    “他们没工夫理会这些,除非我塞银子!”

    “哦,懂了!”听到这里李丹已经明白,大约这位没那么多银子打点,所以税吏不肯减少或代为向上转达陈情,所以逼反了一众矿工。

    他叹口气,将书本丢在一旁,看起来这个孙社是为了大家最后不得不跟着娄自时起兵了。“那么,起兵以后再没人来找你收税,总该满意了?”

    “开始确实满意,可以杀贪官、分大户,可是后来就觉得……。

    当初起兵时,娄帅的妾室劝他莫乱杀人,莫要称王,结果娄帅给她喝了毒酒,又把四公子送到朝阳县软禁在县衙后院。

    当初听此事还觉得这人是个豪杰,能为天下豁得出去。可打下丰宁以后,娄帅杀掉县令占了他的小妾,我就觉得这个事不对了。

    觉得他贪恋县令小妾的美色,令人很失望。”孙社没继续说,抬眼偷偷看了李丹一眼:“说出来请防御莫要怪罪。”

    “不打紧,你尽管说。”

    “回头想想天下乌鸦……都一个颜色的,他兵多势大,不跟他跟谁?草民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先混着,打算自己想清楚前先不做决定。”

    “你来降我,总不会以为我是只白乌鸦咯?”李丹说着看看身上。

    孙社被他逗笑了:“草民降大人可不是因为颜色,实是因为既不想为花臂膊卖命,也不想让兄弟们白白送命。

    若要杀个出头的,草民一人可以承担!只是没想到,大人不但没杀我,而且还让我等做工换口粮吃饭,实在意外!”

    “我可没那么好心吧?该杀的也都杀了。”

    “草民这支双眼睛看着呢,确实是把该杀的都杀了。所以草民就觉得,大人和我以前见过的官,不一样!”

    “别奉承我,本防御虽然年轻,但不吃这个,”李丹微笑着摇摇头:

    “还是说点实际的。比如,如何让你和你的兄弟们活下去并且活得更好?”

    孙社咽口唾沫,觉得这个小防御确实不好糊弄,认真地想想才开口说:

    “大人与那花臂膊对峙眼下最重要是如何将整个南山做成堡垒,前线挡住对方,才能切实让义军……贼军无法实现切断北线、袭击戈阳的计划。

    上千俘虏留在后面未免招人心绪不宁,大人敢是为此而来,想让草民从中出些力么?”

    哟呵,李丹心里为这孙社鼓掌了。看不出来,这么个高大粗壮的汉子,竟有颗玲珑的心。

    “为什么他们叫你孙铁杆呢?”李丹问了个措手不及的问题。

    孙社怔了下,嘿嘿地笑着回答:“都是瞎喊的诨号,不当真。

    以前械斗打冤家,草民常使两根铁钎,后头用麻绳绑着握在手里,所以人都称草民‘铁杆’。”33

    “我看你挺聪明,以后‘铁玲珑’蛮好。”李丹有心逗他。

    不料孙社竟离座叉手,道:“草民谢大人赐名,从此便叫做‘铁玲珑’,为大人出生入死,绝无后顾!”说完施个肥肥的大喏下去。

    “刘君请起!”李丹虚手扶起,高兴地看他。

    这人既是铁矿工头,定然懂得找矿、识矿乃至挖矿的技术,且又有情义、善察言观色,在众人里有威信和信用,若他诚心投靠,将来倒是个大大的助臂。

    “君可有字?”李丹问。

    “社读过三年义塾,先师还在世时给了个字叫‘益民’。只不过后来承继父辈衣钵做了这行,周遭都是粗疏人,就没再用过。”孙社回答。

    没想到他还读过书,这就更好了!

    “方才益民兄也提到俘虏一事,那么我就着这话题请教,兄以为我现在这样对大家,众人是否就可以心安,我是否可以心安呢?”

    李丹说着,朝门口立着的宋小牛招手:“牛哥,你也莫在那里站规矩,自己搬张竹凳坐下来听听。”

    待小牛坐好,两人都看向孙社,见他深吸口气,抱拳开口:

    “既防御动问,孙社献丑了。”说完,将手掌在衣服上蹭蹭,两手心朝上摊开说:

    “二位,假设俘虏现在最想要的东西都在左手,最不想要的东西在右手,你们觉得是左手重,还是右手重?”

    李丹未答,先看宋小牛。小牛抓抓后颈:“我们又是给三顿饭,又是让大家自己盖屋舍,天下哪有这样对俘虏的?我觉得当然是左手重!”

    “难道不是这样?”李丹询问地问。

    “宋镇抚说的有道理,确实贵方对俘虏很好。我听说有些官军抓到我们的人,甚至剥皮碎剐,斩首绞杀都是痛快的死法了。

    以前在浙东,有个叫‘金瓜’的首领带了两百人投降,结果被拉到护城河边全砍死了,那还是他们自己投诚的呢。”

    “投诚了还杀,这是什么道理?”小牛吃惊地问。

    “因为报上去阵斩,上边会下来核实首级数目,按人头发放奖励银两。

    如果是投诚,最多官员就是记个嘉奖或者武将得场功勋,落不到太多实惠。”李丹告诉他。

    “就为了银子……两百条人命呐?”小牛大为震惊。

    “唉!这个奖功制度……太落后!”李丹也没解释什么叫落后,抬头问孙社:“请兄长继续说。”

    “你们肯定都觉得这样待大家够好、够仁义,俘虏不该再有逃跑或者闹事的心思,但是你们忘了‘人心不足’这四个字。

    现在日子短、新鲜劲还没过去好说,时间长了他就会觉得饭菜简单、rou食太少、屋舍简陋等等,再有小人挑唆、作怪,哗变说不定就会发生。”

    “这一点正是我所虑的。”李丹点头:“肯定还有人思念以前打家劫舍无所顾忌的日子,所以将那些坏、恶、首要的分子已经清除了。”

    “这不够!”孙社摇头:“那些人确实被除掉,有利于暂时稳住众人,但还不能长久。

    防御要知道,绝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当俘虏,没有对比就不会珍惜。凑着你说一句、我说一句,反正管队看不过来。

    积少成多,抱怨成虎,待到传入各位耳朵,已经压抑不住了。在你们看来够重的那些东西,在俘虏看来真那么重要、那么有分量么?”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