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町山
夏。 高山融雪,河水潺潺。 乌津池水又满了,町山像是一个巨人的头,而乌津池正好在巨人张开的口的位置,往山洞里望去是深不见底的。 “五哥···”,一个少年朝着另一个少年喊道,在乌村后面的山脚下。 许小五今年十六,是个普通的儿郎模样,只不过身上有一股不太一样的气息,挽着裤脚,一深一浅的在乌津池里挪动,该说不说,池水在他的搅动下还是很清澈,一条巴掌大的鲫鱼在他眼前的水中,似乎没有被惊到,还在那惬意游动。 “五哥,你在干什么呢”,跑来的是林进,许小五发小。 水面被声音振出波纹,那几尾鲫鱼迅疾的窜走,躲藏到更深处的岸边,那里淤泥深浅不知,许小五也不敢再往前。 “你嚷什么···”,他很是气愤,两手重重的拍在水面上,激起一点水花。 “这鱼都让你吓跑了,你可要赔我啊林进” 那个跑来的少年和许小五年纪相仿,模样倒也有些俊俏,他们俩同在镇远的奉儒士那学了几年的书文,反正字倒是识了不少,其他的嘛,且看此时正是奉先生堂课的时间,许小五却在这里摸鱼。 “奉先生找你回去,五哥····” 从林进的语气中能够感受到大难临头,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逃学了,三十···八十。 许小五却没有任何慌恐之举,抓着裤脚一腿深一腿浅的往岸边走回来,习以为常的感觉,大概知道回去之后那杜夫子会是怎样的说教自己。 天下大势未定,正是谋得一份好事业,赚得一个大好前程的时机,应当好好的求学,人只要有了实力,干什么不成呢,整天的不学无术,不求上进,不知所谓,难道一辈子困在这巴掌大的乌村里,惶惶不得终日,人生的意义在哪里? 和他们一般大的孩童都知道如今是旧帝国珺国灭亡的第十五年,天下已经被兵分三家,南门兴为的大晟占据了西大半天下,南边隔了浅水和东逝江让左丘月杉以地利称王,南门衍以沃土强兵稳固着东边的江山,虽然和南门兴为同一族姓,但是他们的想法完全不同。 但是以一人之力又能够做什么呢? 许小五不明白杜夫子和奉先生教授的“天道所则,王者不违,贤者承制,夫尔应之”是什么意思? “林进,你觉得我们读的那些书文有用吗?什么承天顺道,夫无所执,我只知道我们就是从小长在乌村,喝着乌津水,靠着町山吃,这不就是天道所成的,这还用学吗” 少年心中所想只是眼前事物,吾本凡夫,哪管得了诸多世人。 “五哥,我觉得书文中所说的山河天地应该会比书文中更加壮阔,我不想一辈子都待在乌村中,我们应该出去外面看看,说不定就能领悟到夫子所说的天道王道的意思了,我总感觉有些东西就在等着我们呢” 林进说这些话的时候满眼充满期待和极其强烈的欲望,此时的两位少年截然不同,林进不仅书文学习的好,而且奉先生常常说他的筋骨和悟性都比许小五好太多了。 而许小五却完全没有很多的心思在这些上面,他最喜爱的就是身后的鳌山百峰。 自从三十年前帝国最后一位有实质权力的国主九文瑞病死之后,镇国大将军南门赫军政把于一手,扶持了十岁的九元基成为新君主,珺国就处于一种即将分崩离析的趋势,各地有一定军事实力的州城都开始自立,所有人都晓得这天下已经快不是姓九了,只差一个时机,所有人都在等一个时机。 旧历三百一十年新君将要冠礼亲政,南门赫于祭台上横刀逼位,一切的谎言瞬间破碎,而各地纷纷以清君侧的名义开始征讨其他的势力,同时吞并壮大自己。 阴谋阳谋之间天下一片大乱,群雄逐鹿,都想打败南门赫夺取丰都,此后十几年的战争卷遍了天下每一个角落,而如今天下三分,皆是因为十五年前丰都和谈的结果,结束了不断的征战,对于十五岁的少年来说,从他一出生这天下就已经是如此格局,又怎样会认为需要去改变呢? 许小五看着林进对那些他不太在意的东西夸夸其谈,甚至有一些对眼前这个发小的厌恶,为什么他老是想要离开町山呢? “五哥,你以后想要干什么,夫子和先生说天下迟早会变的,或许我们能够出去闯出一番事业···”,少年孩童的脸庞略显有些不一样,稚嫩的双手似乎已经握紧了一柄利剑,而眼前便是烽火连天的沙场,背后是血流成河的城池,尸横遍野之外还有哀嚎。 许小五坐在乌津池旁的石头上,这些摆在乌津池周围的石头都是从町山掉落下来的,有的竟还是晶莹剔透的蓝色紫色,村里的老人说这是几千年前鳌山崛地而起时从地下冒出来的,后来町山涌出冷泉把这些石头都冲洗了一边,才发现它们像宝石一样,还有人说町山里面有宝藏,只不过没人敢往洞里去。 “要去你自己去,我才不要,等入冬水枯之后我要进去,找到宝藏就可以让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不用整天干那些拉拉杂杂的事情,夫子和先生的书院也不要了,读那些呜呼哀哉的东西干嘛呢” 许小五扭过身子冲着乌津池后面的山洞,那里是乌津池的水源,但是那里面究竟是怎样的没人知道,只是传说有一口泉,涌了几千年了。 但是这山洞里究竟是不是有宝藏,鳌山有百峰绵延,难道这个洞是贯通了整个鳌山山脉吗?听说最高的那一座峰叫千寻山,有近千丈高,高山积雪也有数千年,是不是抬头看过去的那一个白色的地方,还能看见金光瑶瑶的殿堂。 “诶,五哥,那座山叫什么”,最高的那座山,林进也抬起头看去。 “听奉先生说那叫千寻山,山上还有个什么千寻宗,说他就是从哪个地方来的,厌恶了那里的生活,才到我们乌村来教书的”,许小五扭过去的上半身又转了回来,“他们可是修仙之人,身上总能感觉到一点不太一样的气息,怎么都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一样的,也只能感谢他们好心,能来到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教书,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放着好好的地方不要,非得搞这些乐善好施的事情” 奉先生到乌村已经有十七年了,从许小五和林进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来了,都说他和许小五的父亲是挚友,但在许小五的眼中看来,也不过尔尔。
奉先生本名叫奉傲白,总是穿着一身的白衣或者略灰或者略蓝,若不是在乌村的书院里教书十年了,任谁也看不出他是一个教书先生,虽然他很谦逊,虚怀若谷的样子,可他身上总有一种傲世的气息。 “这么说奉先生可是世外高人,那座山可能都接近天了吧,是不是能够到天上去看看神仙呢,要是奉先生能够教我一些他们的修仙之法,说不定我也可以有一天修成仙呢···” 林进痴痴的自说自话,同出于一个小村,或者说整个镇远几十个村子,像林进这样的孩子其实不多,像许小五这样的反倒是不少,大家都沉迷在当下的安稳日子里,不求闻达,只要没有灾祸引到自己身上,没人会去逃。 许小五瘫在平整的石面上听着林进说话,他已经习惯了,林进对外面的向往,可能就好比他对这池中的鲫鱼,看那鱼又出现了。 ··· 没多久他们就老老实实地回到村子里,村里的小书院简陋的不一般,能遮住雨的地方都有书有笔墨,摆下了桌子的地方就有砚台和一副写好的字。 “奉先生···” 杜白梅也正好从一侧的书房出来。 “许小五!你今天又去干嘛了?”,杜夫子一直对许小五的各种行径都是嗤之以鼻,每见一次都是要骂他。 “捉鱼···”,许小五的声音很细小,平日里早已习惯杜夫子摆臭的脸,今日的絮叨不仅有些不习惯,甚至还有些胆怯。 “你一整天无所事事的,对得起奉先生的用心吗?” 杜夫子知道用怒骂的方式对许小五没有用,这个年纪的少年没有经受过苦难,哪知道珍惜身边的东西,只是有一股桀骜不驯的脾性,自以为是。 “奉先生可是千寻山上烬天楼的楼主,是千寻宗最有威望,甚至这天下也没几个人能够与奉先生匹敌,谁见到奉先生不得毕恭毕敬的,就是旧王朝的国君都得对奉先生礼敬三分,要不是你爹的缘故,你小子就算修了八辈子的福分也不可能让奉先生在这教你们” 许小五听着一愣,他也不知道什么烬天楼,什么千寻宗,什么天下无可匹敌的人物,不过此刻却倒有一些触动了,或许是杜夫子的动情语录。 “夫子···这些倒没必要说出来,但大概也要让他知道”,奉先生给杜夫子作了以礼。 “小五啊,我和你爹是旧识,当年我和你爹可是一起游遍了这天下每一处山水,千寻山上的烬天楼可是因为你爹才有的,因为他对修道却有着很不一样的理解,我正是在他的帮助下领悟到其中奥妙,才在短短数年之间境界突增,所以当你爹将你托付与我的时候,我毫不犹豫···” 奉傲白将他们的年轻气盛娓娓道来,很快乐也很遗憾的过往。 “可是他为什么死的不明不白,连尸首都没有,让我娘十几年来一直活得这么苦” 少年紧握双拳,一时之间不再像是那一个冷淡默然,傲慢少礼的楞头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