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补充 编号kk01（上）
以下内容摘录节选自《李峰的日记》 1995年，3月1号，大雨 午休的时候我去街角那家面馆吃了两屉包子，本打算吃完了小憩一会，结果刚进办公室，小张就跟我说老刘找我。我有点纳闷，还是着急忙慌地上到二楼，流程式地敲门，然后进办公室问老刘怎么了，他神秘兮兮地跟我说今天安排我和搭档出外勤，让我下午不用回局里。我心想这老小子肯定又有什么鬼主意了，八成没憋好屁！因为最近一周阳春市都没什么特别情况，大家都还沉浸在过年的喜庆里。这一个多月来我们这最大的案子还是半风街一个6岁小孩在院子里放二踢脚把邻居家窗户给崩了。就算是巡逻任务，也没排到我呢啊？正常来讲，根本没有需要我出外勤的理由。 不仅如此，这事还怪在老刘刚跟我交代完，尹家栋就在车上按起了喇叭！在我印象里这小子一直很懒，可以说是和“积极勤奋”八字不合。自从跟他搭档以后，我的“出警速度最快”称号就不保了，还险些垫底！就在大前天，我还因为他开会迟到被所里新来的年轻同事看笑话……今天这唱的是哪出啊？ 可惜无论我怎么问，老刘就是不说，他死牙赖口地搪塞我说具体的任务尹家栋会告诉我。我说好你个老刘，多大点事，非要搞这么神秘干嘛？结果老刘嘲笑我说“怎么？想对我用激将法？” 这要是平时聚餐在酒桌上，我一定会撬开他的嘴问个究竟！但现在是公事公办，我实在拗不过他，没办法，他毕竟是领导……心里纳闷也没用，还是得先上车找到小尹再说。 这小子是真不跟我客气，看老刘的意思我们应该是处理公务，院里停那么多车他不开，非得一屁股坐进我那台三菱得利卡！那是我最喜欢的新款面包车，空间足容量大而且越野性能极佳！这车我才到手没两天，屁股还没坐热呢就被他趁机抢先体验了！狗贼——！ 我说刚才听到的喇叭声怎么好像有点耳熟？出门一看这架势，我当时就急了，一路小跑冲到驾驶室边上。见我来了，小尹很识相地开门下车，“来啦李哥，咱们走吧？” “走个屁？”我没好气地说道，“院里这么多车，你非得碰我这辆？你知不知道……” “唉李哥，你别激动啊，我也知道这车是你的心头rou，可是……这是刘局吩咐的！他特意跟我说开你的车去……”小尹意外地打断了我，还向我解释:“这趟出勤可不简单，咱上车说吧！” 我一听这话当时就懂了，没多问，开门就上了主驾，屁股刚坐正，小尹就已经绕到另一边上了副驾。他一上车就拉开衣服，从怀里拿出一个厚厚的档案袋递给我，出乎我意料的是，这档案袋沉甸甸的，比我想的还要坠手，我一只手差点没接住。 “哟，里面装的什么玩意儿这么沉啊？不会是金条吧？想考验我？”我打趣道，小尹却一反常态地一脸严肃，板着脸说道:“李哥，我这次不开玩笑，现在情况紧急，我们耽误不起！东西都在这，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我和小尹搭档这么久，头一次见他这么严肃，自然不敢怠慢。我二话没说，把绑线绕了三四圈，打开档案袋逐一取出里面的东西…… 首先被我抽出的，是一张折叠起来的信纸，我展开一看，上面用钢笔写满了又密又细的小字，看样子是老刘的笔迹，能把字写到这么细的钢笔市面上几乎没有，我印象里只有一种德国进口的钢笔能办到，局里就他自己用这个牌子的钢笔，那是他前妻送他的纪念礼物。 “小峰啊，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考验你的时候到了！就在刚才，西纽纹区的同志们接到报警，海穹精神疗养院发生了一起命案！那家疗养院的历史源远流长，几十年来，一直怪事不断，严重的时候甚至每年都要发生一两起命案。你师父没跟你提过，我也一直不愿意告诉你，我们这行一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在阳春市发生的所有和海穹精神疗养院有关的案子，最好都不要碰！因为不管办案的人本事多大，案子多小，只要粘上这疗养院，最后就都会变成无头悬案。我不跟你讲什么怪力乱神，就拿我自身举例好了！ 我和你师傅当年逢案必破，自以为天下无敌，心高气傲不信这个邪，结果在这上头踩了屎……唉，那件案子也成了我们一生的遗憾……不过从那以后，海穹精神疗养院十多年都没再出过命案。局里一直秘而不宣，其实对所有海穹精神疗养院的案子我们都高度重视！接到那个地方有关的案子，我们不会随便派人去查，如今你得了我跟你师傅的真传，作为这一辈人当中的佼佼者，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比你更适合去查这案子…… 说实话，我听到这个案子的时候也想重出江湖！可惜我上岁数了，尤其这几年，眼睛花的厉害，唉，你师父说的对，一代人有一代人要做的事，袋子里这些是我搜集整理的近二十年所有关于那家疗养院的案件记录和资料，我只能帮你这些了。时间紧，任务重，那地方又邪得很，切记，如果遇到什么不可抗力，见好就收，千万不要勉强自己！我们也许比别人聪明一点，但本质上还是普通人，不是神，人总有极限的……” 看到这儿我的脸都快拧成麻花了！这都哪跟哪啊？老刘突然神神叨叨的，怎么我还没去呢，他就好像认定了我会失败一样？而且老刘那么强硬那么坚定的一个人，居然破天荒地告诉我见好就收？什么叫见好就收？警探查案哪有见好就收、适可而止的道理？老刘和师傅带了我四年，夸张点说，连吃饭怎么拿筷子都是他俩教我的。 要知道，在我印象里这两位那可是一等一的硬汉，全盛时期两个人查案，光靠一个啤酒瓶上的指纹就端了一窝百余人的犯罪团伙，在柳风湾码头赤手空拳对付一车持械歹徒，愣是打趴了几十来号人，生擒了全市臭名昭著的恶霸“南阳楼小太爷”，然后顺藤摸瓜一举破获轰动全国的特大跨境走私案。他们的光辉事迹直接上了教科书，成了警界传奇！老刘当了我十多年的上司，可能是当官以后考虑的事更多吧？至少师傅退休之前从没教过我“见好就收”，正相反，他只强调过“咬死不放”。 我扭头看向尹家栋，“你都知道了？” “嗯！大概比你先知道十分钟左右，我刚要出门就被刘局叫回去了，到现在还没吃午饭呢……” “啧，看来老刘这回是要动真格的了！” “怎么说？” “你看这信、这档案袋，保密性这么好，这可不像他平时的作风。” “你是说刘局担心咱们局里有内鬼？” “别瞎说，什么内鬼不内鬼的，我怎么知道？既然老刘想保密，那我们就按他的意思办吧……难怪要开我车呢，那段山路普通轿车的确不好走。” “是啊，西纽纹区，真是鸟不拉屎的地方！没招啊，最高指示，咱们得抓紧去呢！三队的人已经在现场了，我估计这会儿痕迹鉴定快做完了。” “嗯……诶？今天法医那边谁值班？” “我想想……好像是常大哥？” “老常？这就好办了！你赶紧打电话给他，就说老规矩。” 西纽纹区在阳春市西北角，阳春市地处平原，只有西北挨着独王山脉，一进了西纽纹区就地势陡高，山路不算险峻，但确实不好走。因为地形不好，交通也不便，西纽纹区是整座城最偏最落后的区域。而那个传说中的海穹精神疗养院，就建在独王山脉其中一个不到一百米高的小山丘上，正正好好踩在西纽纹区的西北角。关于这个地方我确实没什么了解，只是听师傅和老刘聊天的时候偶尔提到，他们多了也不说，就只说在这栽了跟头，聊起这里只有遗憾和唏嘘。 我们俩系好安全带以后，我一脚油门直接冲出了院门。单位同事们都说我开车出了名的猛，但我自己觉得还行，我看小尹面无表情，坐得很安稳。结果到地方刚一下车，这小子就吐了，还强烈表示说下一次换他来开！我说行，只要别开我这台。 我把车开到地方差不多花了半小时，路上小尹把档案袋里的内容一样一样拎出来，跟我逐一介绍了一遍。我一边开车一边在脑子里捋顺近二十年来的每一桩命案，牵扯到的每一个人……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到现场一看，小尹和我还是差点惊掉下巴，这地方占地面积比市中心体育场都大，破碎的石砖和考究的铁质栅栏组成了别具风情的围墙，那座欧洲城堡一样的建筑就矗立在最中央，周围广袤无垠的草皮铺得比高尔夫球场还要好，如果没人告诉你这里是精神病院，你一定会认为它是个华丽的欧式庄园！ 我忍不住感叹:“我看背景介绍里说过，这里本来就是洋人盖的老修道院，开放宽松以后老院长就给这里拉来了K国投资，真不愧是中外合资啊，建的真气派！”小尹表示赞同，说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豪华的庄园，“要不是咱们事先看过那些罪案资料，我真觉得这就是童话王国里的大城堡了！里面住了王子公主啥的……如果真有机会，我也忍不住想疯一下试试，谁不想入住这么爽的房子呢？！”他说完之后，自觉荒唐地摇了摇头，我们一起哈哈大笑。 我们开的私家车，所以到院外大门口的时候就给人拦下来了。院门也是传统的欧式庭院铁栅门，不过这两扇很大，而且装点的金碧辉煌，像两张对立放置的竖琴一样华丽精美。我刚停稳车，就有两个保安走过来，其中一个瘦子上前敲我这侧的车窗，态度十分嚣张地说:“嘿，现在这是警戒区知道吗？别压着线，车子往后稍稍！有预约吗你？” “这位朋友，那么大火气干嘛？”我语气温和地说。 “去去去，少套近乎！谁是你朋友？切，连根烟也不知道递，不懂规矩！看你们开这破车就知道是穷鬼，告诉你们，这可是海穹！全国出名的精神疗养院！里面坐诊的全是专家大拿！手头没个三五万还好意思来这瞧病？劝你们换家医院去花医保吧！” 我一听，这人虽然势利眼，但是话糙理不糙，还算有点良心，于是继续委婉地说:“哥们儿，你行个方便，我们真的有急事，……” “什么急事？进去看病？实话告诉你，这门电控的，我按个按钮就能打开，但是你得先告诉我你的预约号码，否则就这么让你进去了他们得扣我工资！” 我心说好嘛，这小子是真不上道！明明院里停了好几台警车，他就愣是不往这方面想！守个大门还把自己守出优越感来了？真了不起！ 这次我还没吭声，小尹先坐不住了，迅速从兜里拿出证件想亮明身份，他手刚要抬起来就被我按住了，小尹疑惑地看着我，我朝他使了个眼色小声嘀咕说:“着什么急啊，逗逗他～” “我们的确是来看病的！”我接着瘦保安的话茬说道“但我看这情况好像有些不凑巧啊，今天这病怕是看不了喽！” “你在说什么呢？你到底看不看病，你约的哪个医生？”瘦保安没好气地问。 “哎，您别误会，不是我要看病，是我这位朋友”说着我闪身指了指副驾驶的小尹，“他要看病！他病得可不轻啊……” 小尹也被弄得一愣，但不到两秒他就反应过来，一句“妈的”脱口而出。 “欸？他怎么骂人呐？”瘦保安气恼地问。 我赶紧解释道:“对啊，他得的精神病就是这样，一犯病就开始不停地骂人，像魔怔一样，只会说那两个字！他刚才的意思，其实是在说‘你好’。” 我说完以后，小尹就配合我又把那两个字重复了好几遍，耍得瘦保安不知所措，只能站在原地发愣。我和小尹心里都乐开花了，强忍着使劲憋笑。 我又说“我远远看见前面那栋楼顶上往外冒红色雾气，想必有血光之灾！刚才掐指一算，果真如此！” “你还会算命？”瘦保安眼珠子瞪得老大问我，“你怎么知道这有灾？” “呃，略知一二……”我假装谦虚地回答。 小尹快憋不住笑了，从嗓子眼里呛出一声尖锐的喘气声“呵——”他跟我使了个眼色，让我赶紧摊牌，别装了。 “大哥，你咋算的？给我也算算呗！看看我这工作还能干多久，有没有新财运？”瘦保安把脸凑上来，好奇地问，完全没了之前的嚣张跋扈。 “你想知道？” “嗯！” “真想知道？” “别卖关子了大哥！” “好，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那就告诉你！我之所以能算这么准，都是因为我有这件法宝——”说着我伸手摸向裤兜， “什么法宝？”他话还没说完，我就把自己的警官证摊开呈现在他脸前。 瘦保安尴尬地僵在原地好几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就像被定住了一样，像块石头一动不动。沉默了一会，他忽然转身就走，招呼身后的矮保安开门，在我冷漠的注视下，这俩人屁颠屁颠地跑步前进，亲手帮我们拉开了大门！ 我再次点火，发动汽车，把车窗摇得更低，脸上笑呵呵地问他“不电控吗？” “今天出了点事故，大门这边停电了……”瘦保安一边说一边吃力地用身体顶住左侧的院门向前推，他用力地嘿了一声，接着又说“但是没关系，我就是电！” “好！那就有劳二位了！”我夸赞地为他们鼓掌，逗得旁边小尹差点笑得滑到车底下去。 瘦保安终于把门彻底推开，一脸歉意地说:“对不起警察同志，啊不，李sir！刚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别往心里去！” “没事没事，我们先走了！”我答应着，一脚油门冲进去，在种满嫩草的地上长驱直入。我身体感受着这台得利卡越野底盘传递来的路面反馈，正觉春风得意时耳边却飘来尹家栋放荡的笑声，看来他是真憋不住了，这小子的幽默感还是那么差……想笑就笑吧，也不知道被那俩保安听见了心里是什么滋味…… …… 我把车在楼前停稳以后，和小尹一起换上跑现场专用的运动款外套，马不停蹄地跑进疗养院A区主楼。三队的人已经把任务完成得差不多了，样本采集也正在收尾。我们简单交接了一下。 死者刘志文，男性，22周岁，汉族，入院治疗两年，二十岁时被确诊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常有幻听幻视，CT和多重检查后确认，部分脑神经产生未知原因病变，情绪极不稳定。入院观察一年后仍无暴力倾向。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扮演孔雀，跪在地上用屁股顶着天井灌木丛左右摇摆，说自己在开屏。 死者住在A区602号房间，主治医生安筱瑜，30周岁，是这家疗养院资历最浅最年轻的医生。死者于今天上午10:44被路过的护理员发现倒在床边的血泊里，死因初步判定为割腕引起的失血过多。 案发现场是封闭密室，除了死者，没有第二个人的指纹，现场找到的那把沾满血的小型壁纸刀也与创口的截面相吻合。 我正站在现场门外观察着，身边的小尹忽然来了一句:“欸？李哥，有点奇怪啊！”我正思考地入神，他这句话把我吓了一跳。 “怎么了？别一惊一乍的！”我问道。 “看他这手腕，他割了自己好多刀啊！” 我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拜托，你有点专业素养好不好？割腕自杀的人有时候会因为害怕无法一刀割破动脉，所以手腕上会出现好几道伤口，这些被称为“试切创”。多割几刀很正常的！” “不是啊李哥！你快看这张特写照！他少说得割了三十几刀，手腕都快烂了！” “啊？你说什么？”我听了他的话，一脸震惊地接过那张照片。乍看之下，确实是一片模糊的鲜红，我仔细辨认了一番，发现确实如他所言，那手腕上是密集排列的一道道划痕，整整三十七道，有些还重叠在一起！这实在有些可疑，如果是自杀，根本用不着做这种多余的事，最多割他个十几刀也就完事了，难道这人没有痛觉吗？ 就在这时，我听到身后传来两个人交谈的声音， “院长，您放心吧，我们初步调查过了，这就是一桩普通的自杀，没什么大事……” “哎呦，警察同志，真是谢谢你们啊！602号患者的治疗本来一直都很顺利，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悲剧……我对这场意外感到很痛心！” 我一听这话急了，还没等小尹反应过来，我就跑过去大声说道: “慢着！痛心的事儿等会再说，我觉得还不能直接定性成自杀！由于不知道死者当时的精神状态，关于其在完成这一行动时是否具备自主行为能力，还需要做进一步的鉴定分析。” 面对我的忽然加入，对谈的双方都有些尴尬。这俩人是总辖西纽纹区的蒋文杰和一个穿着一身白大褂的老头，“哦，院长，给您介绍一下，这位同志就是本次案件的主要负责人，我们市局大名鼎鼎的神探——李峰！他从警十几年，破了很多棘手的案子，是我们名副其实的王牌！有他在这您就放一百个心吧！”蒋文杰接着又对我说道“李峰同志，你面前这位就是海穹精神疗养院的创始人兼院长，邹德胜，邹老前辈，国内现代医学界脑科和精神病领域的泰斗！” “邹老您好！”我微笑着伸出右手。 “诶，你好你好！我听说过你啊！去年的百花街纵火案就是你破的吧？我和你师傅是老朋友啊，他每次一喝多了就跟我唠叨你……没想到今天通过这样的方式相会，哎呀，真是英雄出少年，英雄出少年啊！”邹老院长激动地两只手握住我的右手，摩挲两下，感受到我手掌的力度之后，又欣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但我此刻无心寒暄，只想快点告诉他们不能按自杀结案。尹家栋早就看出了我要说什么，在一边疯狂跟我使眼色打暗号，提醒我注意礼节，他跟我搭档了三年，我放个屁他都知道什么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