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犀辟尘埃玉辟寒
楼辕休息的内室,平日是很少有人能进去的。不过今天霍湘震算是占了便宜,抱着楼辕就进了去。 内室的陈设还是楼辕一贯的简练风格。霍湘震把楼辕放回床上,又给他仔细掖上被角,这才打量了一下内室。床榻靠在墙边,这面墙上挂着红绫裹在刀身上的苍狼刀。和霍湘震的白鹿剑是一对,苍狼白鹿。楼辕的武功是霍湘震教的,刀招是剑招,基本属于出奇制胜。 霍湘震看着墙上挂着的苍狼刀,微微笑了一笑,问楼辕:“苍狼刀,想白鹿剑了没有?” 楼辕没说话,眼睛也不看他。这一刀一剑自古就是一双,只是漫长岁月之间,苍狼刀的刀鞘已经遗失了。烛九阴把苍狼白鹿给了霍湘震,霍湘震就又把苍狼刀给了楼辕。哪怕是那样一路以来的流离沦落,楼辕也还是带着它,也还是没有失去它。 苍狼白鹿失散之后,每逢朔月之夜,它们灵力充盈,就会彻夜长鸣呼唤对方。那样的夜里,霍湘震会深深叹息,而后在剑鸣中彻夜舞剑。楼辕却只是轻轻抚摸一下刀柄,而后就会把苍狼刀随手一样放在院内,自己回房休息。可那样的夜里,他一样也睡不好,只有无尽的、虚虚实实的梦境…… 霍湘震看楼辕不愿再说,也就不提了,环顾着室内。一桌一椅,想来椅子是备了有人来时待客用的,毕竟楼辕自己是坐轮椅的。桌上一套茶具,紫砂的,嗅到的是茉莉的味道,可能楼辕自己平时专喝茉莉。也对,那时候他就是最爱喝茉莉茶的。南墙是床榻,北墙是门,门边两只衣柜,墙角一只角柜。东边墙壁上挂着一幅画,但那画卷是一片空白,不过是装裱了一张白纸。 霍湘震看那白纸,又看看楼辕,温和地笑问: “本自空来,还当空去。天地上下,不过一白?” 楼辕看他一眼,许是赞许,却又扭脸:“出去吧。别在我卧房赖着,不像话。” 霍湘震仍然只是笑:“可是我还没明白刚才是怎么回事。”他这是想找借口多和楼辕相处一会儿。楼辕明白他在想什么,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说: “刚才那么大动静,别人应该也被惊醒了。你去让我爹他们都进来,在外间等我一下,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一次说完。还有,告诉梦山不必过来了,睡他的。你把我轮椅推进来,我一会出去。” 这是把我当梦山使唤了嘛?霍湘震腹诽,但是十分“奴颜媚骨”地出去给楼辕跑腿了。 且说这时,楼止至、楼轩、楼宇昂、楼宇宁都赶过来了。见到房子塌了,都是惊讶;而看到翻到在一边的轮椅,自然是担心楼辕。最担心楼辕的莫过于楼轩,吓得直奔过去要扒开废墟赶紧找到楼辕,还好吴积白及时告诉他一声: “小楼没事!刚才藿香把他送回房了。” 藿香?霍湘震?楼止至和楼轩一听就明白了这是个诨号,楼宇宁当时不在,也就只当是个下人名字,没多说什么。楼宇昂好像是有疑问,但是没说话。这时候众人才定下心来看了看那废墟,就见到了一面坍塌下来的双层墙壁里,露出了白森森的人骨! 楼轩担心着楼辕,当下就要直奔正房,正赶上霍湘震出来了。这就是所谓冤家路窄,俩人一照面就是用眼神掐了一架,而后霍湘震才说话: “楼辕没事,他说让我来告知各位,进屋说。” 这时他也就看到了楼宇昂和楼宇宁,不知他们是谁,微微侧头。楼止至开口: “有劳霍公子。”而后引见了几句,“这是犬子楼宇昂,辕儿的二哥;这是犬子楼宇宁,辕儿的四哥。这位是霍湘震霍公子,辕儿的师兄。” 不是情敌,见面自然就不至于眼红。楼轩也没管他们说什么,先扶起楼辕的轮椅进了正房去看楼辕了。霍湘震看了看楼宇昂和楼宇宁,简单见礼。楼宇昂看起来还真是挺辜负楼止至给他取名“器宇轩昂”的用意的,看起来是没睡醒的样子,整个人看起来还真不像楼止至亲生的,似乎全无楼家人那样的气魄。看看左右无事,随意道了一句:“没人伤亡我就先回去了。”而后居然就真走了。楼止至估计是习惯了这小混蛋,根本视他如无物。 楼宇宁就不一样了,看上去就让人觉得精神一振。就好像是一支冰凌,冷硬却又极为通透赫亮。他长得并不是十分俊俏,只是目若寒星,双眼清光凝结,分外有神。 这么个功夫,小梦山已经急急忙忙披着衣服出来了,看到院子里这么多大人,愣了一下。霍湘震就笑眯眯对他摆摆手:“你家公子说了,没什么事,叫你回去睡吧。” 梦山显然不太理解,但还是点点头,乖乖回去了。心说大概是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能插嘴。 等霍湘震捡回白鹿剑,带着楼止至、楼宇宁、吴积白进去正厅时,就看到楼辕已经穿齐了衣裳,坐在桌前等着他们,楼轩就坐在他左手边。看他们进来了,楼辕微微笑: “房里一共四把椅子,霍公子,麻烦你一边站着。” 这话说得客客气气,实际上全是刺。霍湘震着实无语,老老实实站到了楼辕右手边——跟楼轩争风吃醋呢。楼止至和吴积白完全明白,一个笑而不语一个一脸无语。楼宇宁就不太明白这些奇怪的人类在干吗了,完全属于状况之外,安安静静坐了下来。 楼辕着实淡定,完全无视身边两位大仙,先给坐着的几位每个人倒了一杯热水,而后才微笑着,用一贯慢悠悠的语气道: “那墙壁里有人骨,我早就知道。两年前搬来的时候,那房子已经建好了,墙里就有那具尸体。这几年它一直闹着,每天酉时三刻,西墙都会把那天的事情映照到房间里。我一直知道,我只是懒得管。” 早知道你怎么不告诉我!霍湘震满满怨念。 吴积白则是欠欠地一挑眉头:“哟呵?你们楼家还有往墙里塞骨头架子的爱好?小楼你也够啊,天天看着侧房有那么个玩意也不说,没欣赏够啊?” 谁都知道这人嘴上没把门的,自动忽略他的话。楼辕则是拿起白水喝了一口,依然,慢悠悠:
“是啊,挺好玩的。吴大夫喜欢的话,那骨头架子送你。炖个汤想来是不错。” 你们够了!霍湘震内心咆哮,能不能来点正常的对话! 可能是感觉到了这个气氛的异常,楼辕又把话题掰回了正道: “我查过当年修筑楼府的工人匠籍,只有一个彩绘匠半路辞职,连工钱都没拿。另外有一个泥瓦匠,负责了砌这个院子的墙。我得说他手艺不错,这么多年没见那房子砖缝里爬出来什么东西。” 你是希望出来什么东西?!周围一片低压吐槽。 楼辕估计猜到他们吐槽什么了,不过没管,继续,慢悠悠:“这些事我闲着的时候调查过。彩绘匠负责的是这个院子的画栋,泥瓦匠分配的是墙壁。楼家是两年前搬来的,房子却是五年前就筹建了的。这个院子,东侧房的墙壁,听说是一夜之间就给砌好了,为此那泥瓦匠还得了赏钱。但是墙壁砌好的第二天,那个彩绘匠就失踪了。真相显而易见。” 霍湘震好歹也算了半个目击证人,问楼辕:“但是那个泥瓦匠,为什么要杀那个彩绘匠?” 楼辕微微一笑:“这个我也查了一下,那泥瓦匠是个粗人,妻子却是爱读书的。至于彩绘匠,是个落第秀才,继承了家里的手艺出来做彩绘的。泥瓦匠本就是京城人士,彩绘匠却是那时候才搬来的,两家就在对门。这下你该懂了?” 吴积白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嗯,原来是夺妻之恨啊!是个男人都不能忍!” 楼宇宁就轻飘飘插入一句:“杀人犯法。” 楼止至也是点头,楼轩就问:“这骨头从咱家墙里掉出来,始终也是个麻烦。辕儿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抓住凶手?或者有没有证据指认他?” 楼辕啧了一声:“本来有的。现在没了。” 霍湘震秒懂,捂脸。证据……刚被他一掌劈了。 不过说到这里他就不懂了:“我看见闹鬼的分明是西墙,怎么藏尸体的却是东墙?” 楼辕给他一个关怀傻子的眼神,语气是面对别人时没有的刻薄:“说你傻,你就不能聪明一回给我看看么?要是藏尸体的也是西墙,那么西墙那时候还没被砌出来,它是怎么记下来那些事情的!而且,虽然那时候院子还没修完,但是怎么也能看出来上面映出来的景物是东墙那边的啊!” 霍湘震被这么一骂,整个儿就跟个小媳妇一样站在原地委委屈屈地看楼辕,心说你家的院子我怎么那么清楚哪边是哪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