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夫人
暗夜沉沉,有淡青的云朵遮蔽了月光,庭院山水亦笼上一层昏暗。 而曹丕一双狭长眸子潋滟如星,盯着莞儿道:“我为什么帮你呢……” 莞儿垂下眼睑,恭声道:“怕是公子心善,可怜莞儿一介孤女罢……” “哈哈,这却不是了。”曹丕默了一默,才又道,“我就是想让你欠我个人情而已。” “啊?” “先前欠我一次救命之恩,这次再欠我一个人情,”曹丕摸了摸下巴,“总有一日我是要讨回来的。” “哎……明明是公子你……” “在我向你讨回前,”曹丕打断她急急的辩白,笑容怡然,“先安稳地留在三弟身边罢。” 青云随风缓缓而动,慢慢露出藏起的皎洁月光。 那么明亮,莞儿想,她怎么也忘不了曹丕那一缕意味不明的浅笑。 八面玲珑。 进退得度? 莞儿重新将桌上木条聚拢在一起,凝神思索。 烛火跃动,映在她簇起的秀眉间。 半晌,两道长眉舒展开,莞儿嘴角凝起一弯浅笑,睁开眼睛,手上开始了动作。 长为基底,短作攀援,上进下退,进退得当。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曹植迷迷糊糊醒来,却不知自个何时竟睡了过去。 对了,还不知莞儿如何了呢,曹植懊恼地敲敲头:本该好好陪着她的。慌张从小塌上起来,却发现身上细心盖了薄被,书也好好地待在枕边。 曹植不由得抿唇一笑,望向书桌,却见油灯早已熄灭,莞儿安安静静地伏在桌上。 轻手轻脚过去,借着窗棂透过的微熹晨光,曹植瞧见莞儿恬静的睡颜,和手边一枚完完整整的机关锁。 二十四方锁。 这丫头将它组合起来了啊。曹植欣慰地想,不愧是他看重的人,果然聪颖。 聪颖,又韧性。 他怎么就捡了个这么好的小丫头在身边呢…… 曹植感叹着,不由得伸出手,轻轻摸一摸莞儿乌黑的发。 卞夫人已过不惑之年,却依旧满头青丝,白皙面容温和可人,沉稳的眼眸中仍能窥得昔日风采,眼角虽有了细密的纹路,却并不显沧桑,只更添三分风韵。 她的嗓音温柔和善,像是个很好相与的人。 当然莞儿心里很清楚,且不说能与曹公这号枭雄举案齐眉,单单看她给自己的机关锁,眼前这位夫人决不像面上看来这般好说话才是。 她于是越发立得恭谨,行过礼后便只垂着眼睑,任卞夫人打量。 半晌,还是卞夫人一声轻笑,打破了沉闷:“老爷曾说,植儿带回的姑娘聪颖大胆,敢冒死向他进谏,颇有女谋士之风,今日一见,姑娘怎的如此沉寂了?” 莞儿屈膝行礼道:“当日是莞儿鲁莽不懂事,才冲撞了司空大人,后细思之,莞儿亦惶恐不安。好在司空大人心慈,未追究莞儿罪过。” “为国事立功,何罪之有?”卞夫人示意她起身落座,“莞儿姑娘既然能将二十四方锁重新组合好,可是领悟了我的用意?” “是,莞儿多谢夫人教诲!” “哦?那你来说说,这二十四方锁,倒是何用意?” “二十四方锁,又名八面玲珑,”莞儿沉声道,“要想将其组合,必将领会何为进退有度,当进则进,当退则退,所有的木条都非一成不变,而是要时时移动来适应满足其余木条,这也照应了其八面玲珑之意。” 顿了一顿,莞儿再次起身行礼:“夫人怕是知晓莞儿市井长大,性子莽撞不知变通,特意以此来告诫莞儿的为人处事罢!莞儿受教了!” 卞夫人笑叹口气:“不错,小丫头果然聪慧,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 啊?莞儿略微错愕,却也赶紧俯身:“请夫人明示。” 卞夫人却向她摆摆手:“此时不可说。” “……这……” “待你大些了,便慢慢体会罢。有些事情,却是可意会而不可言传也。”卞夫人复又笑道,“去吧,植儿怕是等急了问你如何呢。” 莞儿很想问一问究竟是何意,但是夫人怕是也不会说了,便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会是什么呢? “如何如何?母亲有没有难为你?”百无聊赖的曹植一见莞儿身影,便三步并作两步过来急急问道。 “嗯……夫人倒是和善,并没有难为我……”莞儿道。 “哈哈,我就知道会这样啦。既如此,莞儿以后便要称呼我一声哥哥了!”语罢,他又骄傲地揉一揉莞儿发顶,“不愧是我曹植发掘出的人才,那什么机关锁劳什子统统不在话下!” 看着曹植毫无阴霾的笑容,莞儿却想起昨夜曹丕的提示,和临了那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她突然觉得心绪难安,一瞬间竟不敢再直视曹植的双眼。 听闻了卞夫人所言,曹公眯眼道:“这两日无人帮她么?” “应当是没有,”卞夫人亲手绞了帕子服侍曹公洗漱,“依妾身看来这姑娘并不是心机重重之辈,若能以她之智来协助植儿一二,那便再好不过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她与叡儿他娘太过相像,只怕会让植儿……迷惘不已罢。” “……植儿尚年少,大丈夫立世,不可总耽误于儿女情长。”曹公沉声道,“过段时日我便带植儿再次出征,军中生涯最能磨砺心性,他会长大的。” “老爷说的是,但是植儿的安全……可一定要保证啊。”毕竟是做娘亲的,卞夫人虽赞成曹公做法,却也忍不住忧心。 “自然。”曹公突然想起了战死的长子曹昂,不由得一阵心哀,“我不会让植儿有危险的。” “倒是子桓,”卞夫人又道,“我听闻前日宴饮,他直接开口想向植儿要了莞儿去,不知又是有何打算?” “呵呵,子桓大了,自然是有自己的盘算。”曹公解开衣襟盘扣,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我们且慢慢看来罢。” “老爷说的是。”卞夫人笑着服侍他更衣,一双沉稳眼中,却也沉淀着无人知晓的心思。 而曹公却并未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