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亲姐找茬

    唐家正门两侧搭着两个彩棚,这个也叫“神棚”,用的是苇席和秫杆简易搭起来的,彩棚里面供着唐家老祖宗的牌位,牌位前面陈列了不少供品，有荤的、素的、瓜果、点心，非常齐全。【】彩棚下面一直摆到外面的是各家各户临时支援的桌椅板凳，上面已经坐着不少亲朋好友。

    唐子奕刚刚灵魂归位,头还有些晕,低着头被母亲郑氏拉着走，看着倒像是为父亲的去世而难过的模样。唐子奕出生在山西大同府,周围那些亲戚长辈几乎都是初次见到唐子奕，虽然早就听说过这孩子一直身体不好，还以为会见到一个瘦弱的小孩,没想到竟然是个白嫩可爱彷如年画娃娃般漂亮的男娃子。从古自今都是个看脸的社会，那些亲戚们不由自主对这个刚刚失去爹爹的可怜孩子露出同情之色。当然这里面也有几个看热闹、甚至是难掩幸灾乐祸的家伙。

    郑氏的精神不太好，之前因为舟车劳顿没时间难过，这会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郑氏的神经，但是她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各位叔伯婶娘，谢谢各位远道而来为我家承之送最后一程，这都晌午了，估计各位也饿了，粗茶淡饭没什么好招待的，希望各位至少别饿肚子。”

    一番话不失礼数，听得几个族中长者直点头。

    饭菜已经被谷婶等人端了上来，粗茶淡饭不好不差，但人们都没有动筷子，根据习俗规矩郑氏必须端出一道拿手菜，大家满意了就会多吃点，若是不满意就随便动动筷子。

    唐子奕乖巧的站在郑氏旁边，突然感觉到有几道视线让他产生不适感，抬头一看，恰好对上一名长相看着有点熟悉的中年女人的视线，对方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见到唐子奕看她，不但没有避开还冷哼了一下，看得唐子奕微微皱眉，没有表现出异样，只是暂时先把人记在心里。

    郑氏已经转身从厨房里端出早就煮好的地菜鸡蛋，恭敬的递到唐家最年长的老者面前，“二叔公，您尝尝这个。”

    郑氏作为一个秀才娘子、又是刚从外地回来，人们对于她会端出来的拿手菜非常好奇，不少小媳妇还悄悄怀了比较的心理，看到郑氏气质样貌出众，就更不希望在做饭上输给郑氏。所以当郑氏端着一盘子鸡蛋出来的时候，人们的表情复杂极了，一部分是失望，一部分是松了口气后的小开心。

    “怎么就是鸡蛋啊，这东西谁不会煮！”刚才朝着唐子奕冷哼的中年女人尖锐着嗓子开口了，“别说你是我meimei，我们家可没教出你这样的。”

    唐子奕闻言呆了一下，那女人是母亲郑氏的jiejie？难怪长得有点像，可惜那人略微龅牙加上嘴唇过薄，显得有些刻薄；身材中年发福，又没什么气质，即便脸上轮廓和郑氏有些相似，却很难让人觉得她漂亮，更让人无语的是，这个女人来参加妹婿的丧事，竟然还浓妆艳抹，真真的让人无语。

    有郑莲的亲jiejie带头挑事，其他那些早就嫉妒郑莲的女人纷纷跟上，“就是啊，就拿这种东西招待我们，你还秀才娘子呢，怎么一点礼数都没有。”站在这女人身边的另一个中年妇女接腔，话里话外都在挤兑郑莲，谁让这个女人当年特别受欢迎，好多她们看上的男人都先去郑莲家求亲被拒后，才来退而求其次找她们，女人的嫉妒心可是很强的，再者，这些年过去了，那郑莲怎么看着还是那么年轻，穿着孝服还那么漂亮，这让当年差不多同一批的几个女人心理愈发的不平衡。

    两个人身边还有好几个看热闹的，非但不阻止还跟着一起挤兑，“可不是啊！当我们连鸡蛋都吃不起啊，瞧不起人吗？”竟是直接在唐子奕父亲的丧礼上找茬了。

    “没吃你怎么就知道瞧不起你们了？”以谷嫂为首的一帮人看不过眼，她们帮着郑莲准备午餐，自然知道郑莲在那些鸡蛋上花了多少心思，吃都还没吃就嘲讽人，她们看不过眼，于是回了几句，双方竟然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起来。

    一旁有那看不过眼的长者皱了皱眉头，“都给我闭嘴，也不看看场合！”说完又看着郑莲不再多言，似乎如果郑莲真的只是拿一些鸡蛋随便打发他们，那么以后大家亲戚之间应该怎么走，就心里有数了。

    郑莲眼底闪过怒意，没想到她那个亲jiejie到现在还不放过她，竟然在自己丈夫的丧礼上闹事，郑莲并没有立刻发作，反而气度依然沉稳，直接忽略了那个讨厌的女人，朝着那名年长老者说道，“二叔公，您还是先尝尝再做评断。”郑莲的态度实在太从容了，让周围人重新审视那盘鸡蛋，难道里面还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年长老者捏起来一枚热乎乎的鸡蛋，这才发现奇特之处，“鸡蛋上怎么还有花纹的？”二叔公边剥壳边喃喃自语，鸡蛋从刚才就隐隐散发着某种植物的清香，但因为周围一直点着香，味道比较重，离远了很难闻到，这会拿到面前才发现那鸡蛋香气扑鼻，竟是说不出的诱人！

    二叔公眼睛一亮，快速将蛋壳完全剥掉，拿着筷子夹了一小块蛋清放到口里，闭眼微微感受了一下，紧接着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中，三两下便吃完了一个鸡蛋！

    一旁二叔公的儿子看着惊讶极了，连忙递水给对方顺喉，“爹？你老这几天不是胃口不太好吗？怎么……？”

    二叔公没有理会儿子的问话，只是笑着朝郑莲点了点头，“快点把这鸡蛋分给大家吧。”

    年长老者的反应让其他人早就迫不及待，纷纷探出身子主动取来鸡蛋，这些鸡蛋的蛋壳已经碎裂，原本用来招待客人是很不礼貌的，有人刚想发作却又被入鼻的清香吸引，吞了吞口水迅速剥去蛋壳，蛋白上漂亮的花纹让普普通通的鸡蛋瞬间变得精致起来，人们迫不及待的送入口中，之后彩棚内齐齐想起叹息声，“呼——”

    “这鸡蛋怎么那么好吃？！”有人惊呼出声，不客气的又问郑氏要了一颗，结果一发不可收拾，没多会功夫便被一抢而空。

    人们没吃过这样的漂亮又好吃的鸡蛋，想到郑莲那死去丈夫之前的身份，好奇问道，“莲妹子，难道这个鸡蛋的吃法是富贵人家的吃法？真讲究啊。”

    “可不，瞧着花纹跟个画似得，我之前在县里一大户人家吃过席面，那菜啊都是摆成画画似得，都不敢下口。”一名穿着不错的中年男人拿着水烟袋吸了两口，附和别人话的同时又在显摆自己见过的世面，不过之前一度紧张的气氛总算缓和许多。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听得唐子奕惊讶不已，即便地菜煮鸡蛋比较少见，那茶叶蛋呢，怎么没有人发现这玩意跟茶叶蛋很像啊！

    可惜好气氛没有维持太久，先前找茬的那几个人又出幺蛾子了，郑莲的jiejie郑芙蓉咋咋呼呼喊道，“呀！这不是荠菜的味道嘛！你居然用野菜招待我们？要是穷的揭不开锅就直说，jiejie还能帮衬着你点，至于这么丢人吗？！”

    荠菜就是地菜，是江南一带非常常见的一种野菜，不需要特别种植，到季节了，菜地河边就会到处长着这种野菜。这种野菜味道很好，即便不是穷的揭不开锅，也会顺景的去采摘一些吃点新鲜，但是确实不会有人拿来招待客人。

    这里的人们自然对荠菜的味道很熟悉，听到郑芙蓉那么一说，倒是想起来这鸡蛋透得那股子清香是哪来的了，虽然鸡蛋不算便宜，但是想到郑莲用野菜招待他们，一个个心里有些不太舒服。有几个年长一些的族老叹了口气，“莲妹子啊，承之走的早，要是家里有困难你就说，族里都会帮衬着点，但你这样做就有点不知礼数了！”

    这话说的就有些重了，郑莲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本以为荠菜只是作为调味的，尤其那味道确实很好，在文人之中荠菜也是风雅之物，各种关于荠菜的诗词多不胜数，因此离开乡间有一段时间的郑莲没想到这也不合适。周围的人们小声说着什么，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透着森森的恶意。

    一直没怎么出声的唐子奕见状，叹了口气，虽然作为现代人，他也无法理解用野菜招待客人怎么就跟不懂礼数扯上关系了，要知道在现代野菜贵的很呢，招待客人那是既体面又时尚还健康。

    清了清喉咙，唐子奕正准备为母亲解围，就听到优雅沉静的女声缓缓吟道，“城雪初消荠菜生，角门深巷少人行。柳梢听得黄鹂语，此是春来第一声。”郑莲吟诗的时候，虽然诗的内容带着喜意，但是郑莲却微微歪头望向唐承之骨灰坛所置方向，语气中难掩悲伤，“这首诗是前朝诗人杨载所著，说的正是这荠菜代表着春之味道，所以郑莲才想着用荠菜代表春天、鸡蛋代表生的祝福，做出这道菜，如果有不合适的，请各位族老见谅。”

    一番话说的周围人一愣一愣的，虽然唐家村普遍收入不错，但真正识字的却没几个，更遑论吟诗作词，郑莲一首诗祭出，瞬间把上不了台面的野菜说得高大上，听得唐子奕努力憋笑，没想到母亲还有这等厉害一面。

    “哼！你说的再好听，它也是野菜！”郑芙蓉还真是不好对付，反正她不识字，甭管郑莲念的多动听都没用。

    郑芙蓉的不依不饶让村内唐家和郑家的族老都有些尴尬，本来今天是郑莲丈夫的丧礼，中间出了差错若能圆过去就算了，乡里乡亲的别太不留情面了，可这没脑子的郑芙蓉竟不顾对方是自己的亲meimei，偏要揪着对方的错处不放，让族老们都有些火大。这个所谓的习俗不过是乡亲们借着难得的相聚，互相探个底，比如有那适龄的姑娘，这种场合就是好好表现赢得好夫郎的机会。

    又或者是郑莲这种突然从外面回来，族里人不了解她现在的底，借着这个事探探底，又不是真的必须严格遵守习俗什么。他们已经对郑莲之前的一系列表现很满意了，可是现在郑芙蓉偏要把人架上去，不看场合瞎胡闹，弄得那些个原本看上郑芙蓉家闺女的女人纷纷熄了那点心思，可怜郑芙蓉家的小姑娘就这么被母亲败坏了名声，谁都怕跟这种性格的人做亲家。

    唐子奕走到母亲身边拉了拉对方的衣袖，然后轻咳了一声吸引周围人的注意力，气到双手微微颤抖的郑莲抿了抿嘴，知道她这个儿子估计是有了解围的点子，于是硬生生弯了弯嘴角，配合的询问对方，“小奕，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是的，娘。”唐子奕落落大方的看向自己这些从未见过面的亲戚，“各位爷爷叔伯，奶奶婶婶们，不知道大家是否愿意听小奕说个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