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不谐
乾元七年,二月初九。【】 月娘出嫁前日送妆,四十八抬嫁妆,也算得近十年内阳古城里数得上的厚嫁了,一路吹吹打打在城中招摇过去,引来许多羡慕。 二月初十,宜成亲,求子,祭祀,祈福。 月娘出阁。 二月十三,回门。 马氏见齐瑱年少英俊,且家资丰饶,倒是比大女婿李鹤更看重些。不想月娘回家,脸上不大有新嫁娘的娇羞,颇有几分羞恼,细问之下才知道,新婚次日齐瑱出了房门之后,竟是连房也没进过。马氏不由大怒,只是女婿是娇客,且在新婚中,也不好就喊进来教训的,不免口出怨言,竟是有怪顾氏不会教儿子的意思。 还是英娘机敏些,又知道自家妹子是叫娘宠成的,任性胆大。那齐瑱更是三代单传,齐家老太太在世时,宠得眼珠子一般,一样的娇纵。这样两个人凑在一起,新怀初抱的,难免磕磕碰碰,要月娘听了马氏的话,只怪旁人,不责自己,只怕夫妇两个就要渐行渐远,在一旁劝解了番。马氏情知有理,又同英娘一起教月娘些夫妇相处之道,只是月娘那性子,哪里是一时片刻就能说听的,倒是责怪马氏不若从前疼她,撒娇撒痴了场,又把英娘冷嘲热讽了回。好在月娘回门,玉娘知月娘不喜自己,只说是着了些风寒,没往马氏这里来,倒是躲过了月娘的迁怒。 自打月娘出阁,马氏的心思倒是多了桩,只愁月娘同齐瑱不太和睦,两个三天两头的要闹一场。原先顾氏倒还肯关照媳妇,常令齐瑱与月娘赔罪。若是月娘懂事乖巧些,齐瑱低了头,她那里也退一步,也就和睦了。偏月娘不太明理,看着婆婆回护她,自以为得了道理,越发的不肯容让。那齐瑱起先就对这门婚事不满意,见月娘这样,愈发的不喜。闹到后来,齐瑱竟是搬去了书房睡。 顾氏见儿子媳妇闹成这样,格外头痛烦恼。她娶媳妇,自然是为着传宗接代的,可儿子媳妇分房睡,孙子打哪儿来,倒是愁得头晕病发,躺在床上起不来。又拉着丈夫的手哭:“都是我糊涂,只见她肯替meimei出头,以为她是个好的,全不想她能大庭广众的就发作,自是个没涵养的,都是我害了宝哥儿,如今闹得这样,叫宝哥儿白受委屈!” 更有桩,当日在吴家,顾氏见玉娘美貌,还惋惜了回她的出身。后来齐瑱同月娘说亲之后,顾氏又往谢家去了几回,同玉娘又见了两回,更觉她品貌双全。这回叫月娘一闹腾,竟是生出了后悔的意思:“他们家那个三姑娘,娇滴滴一个人,偏又温柔又大方,早知马氏会将她记在名下,当时不如就定了她!宝哥儿必定喜欢。” 齐伯年听着这些糊涂话,自然大怒,把顾氏指着骂:“放屁!你个糊涂东西!媳妇再不好,也是明媒正娶来的,你当婆婆的慢慢教就是。这会子你满口不如娶她妹子,要是传扬出去,我们两家子的脸面都叫你丢完了!你再说这等话叫我听见,休怪我不念夫妻情分!”直骂得顾氏脸上赤涨,头也抬不起来,又指着房子服侍的人道,“你们奶奶病糊涂了,胡说八道呢。她的话你们只当没听着,若是哪个多嘴传出去,一家子一起卖了!” 顾氏的陪房夏mama同春罗,夏绫两个丫头忙不迭地跪下。齐伯年又道:“儿子那里你也要缓缓劝解,少年夫妻闹到这样,叫我以后如何同亲家老爷说话?总要生个一男半女下来,以后就由得他了。”说完摇头叹息了回,提脚出去了。 夏mama,并春罗,夏绫两个丫头看着齐伯年出去,这才拥过来服侍,倒茶的倒茶,绞面巾给顾氏搽脸的绞面巾。 顾氏擦了脸,又喝了几口茶,这才向夏mama道:“我挣命一样生了宝哥儿,一心只想着他好,方才也不过替宝哥儿委屈,老爷反这样说我,实在叫人心酸心寒。”说了又掉了眼泪,自此更不喜欢月娘。但凡月娘同齐瑱起了争执,顾氏总拿着女诫来教训她,直把月娘气得仰倒。 有一日月娘实在气不过,在顾氏教训她时顶撞了几句,这婆婆怎么好和亲娘比,罚跪也挨过。为此月娘也曾赌气回过娘家,马氏倒是心痛,谢逢春却不肯答应,又说:“我得了消息,天使六月初就到了,家里有个才出嫁就闹得回娘家长住的jiejie,你叫玉娘怎么参选?快送她回去,你亲身陪过去,好好同亲家母赔个亲,也就好了。” 到了这时,月娘才知道为什么来向玉娘求亲的,自家爹娘总是瞧不上,原来志向如此远大。为着这个志向,竟是宁可委屈亲生女儿,气得浑身发抖,要去同玉娘理论。事到如今,眼瞅着要大功告成,别说谢逢春不肯答应,就是马氏也不愿意月娘伤着玉娘,夫妇两个合力将月娘拦住,半扶半抱送出了门,由马氏陪着回了齐家。 顾氏虽不喜月娘,倒还是个讲道理的,见马氏亲来赔罪,也笑脸相迎,当着马氏的面儿竟还夸了月娘天性淳朴直率。马氏便是老练,听着这句似褒似贬的话,脸上也有些火蜡辣的,头一回怪起月娘性子太直起来,却全不想月娘养成这种脾气,她马氏居功至伟。 不想月娘虽有些任性妄为,也不是蠢到家的,知道如今靠不住父母,只得委委屈屈把气焰收敛了些,不太敢同齐瑱争锋。齐瑱虽是骄纵,也不是个不讲理的,见月娘和缓了些,也肯退让,倒是比前头那些日子好了。 顾氏看着齐瑱同月娘又和睦起来,为着孙子计,倒也乐见其成。不想这开心日子没过上多久,又闹出事来。 原是六月十七,朝廷选秀的天使到了阳古城。 大殷朝选秀皆从民间,凡年满十四,未过十八的良家女子,三族三代内无谋、谋大逆、谋叛、恶逆、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罪行皆可备选。为恤天恩,不使骨rou生离,备选从自愿。 凡愿意参选的,先往当地县衙初选,由县令,县丞主持,总选一百名,再由天使复选,复选的结果倒是没定数,譬如当地女子秀美,那选出的人就多些,反之则少些,在先帝永兴十二年那会选秀时,就有一个县城初选连一百人也没凑足,复选更是一人不入的事。 依照天下户籍黄册,阳古城中总有八百三十九名当龄女子可参选,其间有些很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样貌平凡没来参选,也有骨rou情深,不忍分离没来备选的,剩下也有三百零四位初选。谢逢春同马氏筹谋许久,自是替玉娘报了名。 莫说是谢逢春在县官县丞跟前使了银子,便是不使银子,以玉娘的样貌身段儿过初选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纵是这样,玉娘过了初选的消息传回谢家,谢逢春同马氏还是喜心翻倒,把玉娘一顿儿好夸,连孟姨娘瞧在马氏眼中也顺眼了不少。倒是冯氏知道了,不大喜欢,碍着公婆喜欢,又不敢说,只在私下独自见到玉娘时,不免为她惋惜了几句,又问:“三meimei这样的品貌,原也配得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玉娘听说,倒是笑了,只问冯氏:“嫂子请看爹爹就知道了。爹爹有娘,还有孟姨娘,卫姨娘,余姨娘,外头只怕也不清静。田舍郎多收了三五斗尚且要纳妾,这世上男子,能从一而终的又能有几个?既如此,未央宫同寻常人家内宅又有何分别?都是一样的。”冯氏不料玉娘竟说出这段话来,只觉她年纪小小,又是花姿柳态的,这心性不知说太明白好还是太糊涂好。 冯氏有这番感叹,自是在晚间谢显荣回家瞧儿子时说于了他知道,谢显荣倒是觉得玉娘见识明白,转头就去告诉了谢逢春同马氏。谢逢春马氏夫妇两个也十分喜欢,又把玉娘叫了来,好一顿夸赞。谢家上下人等听了,也都过来奉承一番,谢怀德哪里会不知道。 谢怀德倒也不情愿玉娘去参选。刚知道谢逢春同马氏要送玉娘去选秀时,谢怀德同玉娘不熟,倒也不怎么上心。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谢怀德只以为玉娘生性娇柔怯弱,合该嫁一个体贴温柔的丈夫,才能安稳一世。可那未央宫是什么地方?一个个花姿柳态的美人,都是红粉修罗,玉娘这样叫人欺负了只会哭的性子,岂不是连骨头都给人吞了,连个渣也不剩。谢怀德待要想个法子拦阻,就到了复选之期。 阳谷城依山傍水的,有颜色的女子倒也不少,玉娘在其间也算是出挑的,又有谢逢春的银子开路,轻轻松松地过了复选,更得了天使一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点评,有了这句点评,州选只怕也不在话下。便是州选涮了,玉娘即过了复选,又有天使点名夸的评语,日后不愁没好人家上门求亲,所以谢逢春同马氏得意非常。 他们这里正得意,月娘那里又生出事来。原来齐瑱也知道了玉娘去选秀的事儿,竟是当着月娘的面儿说了谢逢春同马氏卖女求荣。这样的话,月娘哪里肯答应,就又同齐瑱撕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