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落雁
“动手吧。【】”昌流君说。 武独几下扯开绳索,段岭活动双手,紧接着昌流君挨个去割开绳子,放出俘虏。 “快走”段岭朝他们说说,“到外面去” 脱缚的人越来越多,交头接耳。段岭朝他们招手示意,让大家跟在昌流君身后,昌流君带着他们一路辗转,沿着先前开出的路通往马厩。 “走” 段岭翻身上马,把武独拉上马背,带着一百多名俘虏冲出了营地,这时候元人还未察觉。被俘的辽人们一夜间纷纷逃出生天,知道这是逃生的唯一机会,忙策马疾奔,冲向落雁城。 终于,元人被惊动了,俘虏营处于营地最西面,敲起了警钟,当即有人追杀出来,在黑暗里朝他们射箭。与此同时,昌流君也带着众人,冲到了城墙外,喝了声:“后会有期” 昌流君沿着城墙,一个疾转,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余下武独与段岭混在那百余人中,策马奔向城门。 “开门”有人开始大喊。 “快开门”俘虏们一起开始喊。 这是长聘的第一个计划,伪装成俘虏,救一批人进城,若能奏效,便顺利通过,俘虏们还可为段岭与武独做证。 若瞒不过去,就只好潜伏到城里,避开搜索,等待机会找人了。 在一片此起彼伏的求告与开门声中,元军追到距离城墙将近一里之地便停下了脚步。 “预备上箭”城墙高处喝道。 下面的俘虏们登时就慌了,全部挤到城墙前,惶恐地抬头看,幸亏箭矢指向的只是元军,没有射下来。 “开门开门我是审大人呐快开门”那中年男人上前拍门。终于,在一片黑暗里,城门发出声响,机关声中,侧门开了条缝,俘虏们互相推搡,忙不迭地冲进城内,还有不少人被挤进了护城河里。 元人未料到俘虏居然会在这个夜里逃进城去,仓促间来不及组织军队冲击城门,便纷纷撤走。 武独护着段岭,以手肘拦开左右的俘虏,挤进了城中。不片刻,几乎所有的人都进城了,段岭一手拖着那发烧昏迷的年轻男人。刚进城门,背后便发出声响,两个士兵冲过来,按住他。 黑夜里一片慌乱,段岭再次被捆缚上了绳索,他被架着胳膊,推到一旁去,士兵勒令他跪下,武独要推开人,“啊啊”地叫,段岭忙用党项话喊道:“爹我在这儿” 武独过来保护段岭,护着他,两人听见有人用汉语说道:“汉人都往这边来” 一片混乱之中,士兵们开始点数。 “辽人带过来” “我们是西凉人”段岭喊道,夹杂着武独的啊啊声。 “这边” 顷刻间辽人与西凉人色目人与来自塞外小族的人,以及汉人被分了个三六九等,各自列队,稍微安静了些。上百人分开后,长街上马蹄声响,一队士兵驰来。 “什么事?”一名将领翻身下马,问道。 “回禀将军。”守城的军官率众而出,答道,“城外有一百一十二名俘虏逃了进来,为免有jian细混迹其中,须得先行查探。” 火把映照着俘虏们惶恐的脸,将领神色微变。段岭心想这人应当就是落雁城的巡司使,两军正交战时,放人进来是非常危险的,毕竟极可能混入了jian细。只要他一句话,这里所有人都会被斩首。 武独捏了把汗,预备那将领若说出“全部杀了”,自己说不得便要动手先杀人,再带着段岭遁逃,潜伏在城里了。 众人俱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末了,那将领说:“带下去认真盘问,以免有jian细。” 这下所有俘虏才松了一口气,辽人虽统治北方日久,却已远非当年上梓之战时那般残暴,自辽祖以后,启用以汉治汉的政治手段,并将汉文汉学在高层中推广,辽人中更有不少人起名用“仁”“义”“礼”“智”“信”等字,足可见与残忍嗜杀民智未开的元人不同。 将领转身正要离开,段岭却用辽语说:“将军,这儿有位伤兵,兴许也是位大人。” 将领走到段岭身边,武独会意,架着那发高烧的男人出来。那男人衣着华贵,像名武士,不似平民,段岭初见他时便觉得有内情。果然,将领一见之下便震惊道:“述律端?快快带他去治病” “还有这位……咦?人呢?”段岭转头,想找那叫审冲的男人,却发现他躲在最后头。 “审冲?”那将领问道。 “闻将军……饶命”审冲骇得魂不附体,忙道,“将军饶命” “把他也一起带走。”将领说。 段岭没想到审冲居然如此害怕,心念电转间想到,是了,这厮是辽国官员,还没开打就跑了,现在逃回城里,自然怕被武将抓住,治他一个渎职之罪。可这名武将的官阶似乎比审冲高了许多?按辽国官制,虽说奉武为尊,但审冲也不应该这么害怕吧。 众士兵将那男人与审冲一并带离,将领不再多说,上马离开。城内守军便将俘虏按族分开,分别带到几个房间里头盘问。百余人里,只有段岭与武独两个“党项人”,便与辽人混在一起,接受审讯。 问到武独时,段岭便以辽语流利对答,告知二人本是前来经商的父子,爹既聋又哑,在路上被元军抓了,正关押时,半夜又有一名侠客,救了他们,还放了所有人。 他对守城官颇有好感,毕竟顾及无辜百姓的性命,说开门就开门,没有丝毫犹豫的人,总是宅心仁厚的。 “你这官话跟谁学的?”那守城官说,“怎么一口上京味道。” 段岭答道:“当年在上京念过学堂。” “不容易。”守城官大笔一挥,说,“自己去设法谋个营生,如今城里头人太多,顾不上你们。” “没关系。”段岭答道。 “拿着这张纸。”守城官又道,“到民司外,可去领十日口粮,别的可就没法了,不可坑蒙拐骗偷鸡摸狗,进城后若犯事,罪加一等。” 段岭十分伶俐,笑着起身,朝守城官行了一礼,说:“天地两神保佑您,辽大人。” 段岭本来就长得好看,笑起来更有股亲近感,平生占足了这具皮囊的便宜,但凡能不被刁难的,往往都未被刁难。盘问也十分简单,得了临时的户籍纸,盖过印,便算是暂栖落雁城了。 离开城墙下时,旭日升起,元人围城已有十余日,城中一切照旧,两道商铺依旧开张做生意。 武独腰包里还藏了些碎银,递给段岭,段岭便兑成铜钱,买了点牛rou,与武独坐在城里河边,先吃过再说,待会儿再找地方落脚。 “现在怎么办?”段岭低声道。 附近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武独便开口道:“先等昌流君来接头,不着急。落雁城居然就这么放咱们入城了。” “这儿民风淳朴。”段岭说,“当年上京城破,十万流民下中原时,落雁城也接纳了所有的人。” 还记得那个冷得令他印象深刻的寒冬,若没有城中的破庙,段岭如今已成了荒原上的枯骨,这座城救过他的性命,若有机会,想必还是要报答的。只希望它能挺住元人的攻城。 只要冬天一来,几场雪一下,城墙结冰后,元人更打不进来,就只好回塞北去了。 艳阳高照,群山之中一片萧瑟,天气已转为寒凉,飒飒秋风之中落叶飞舞,长聘骑着马穿过溪流,对照地图,观察通路。 先与出来伐木的邺城军会合,再让他们送自己回往邺城去,在入冬前下江州。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奔霄马上转头,感觉到了潜伏在密林之中的危险,要挣脱绳索。 长聘骑在马上,也感觉到了。 “走”长聘恐怕是山中的虎豹或豺狼,深秋时四处捕食,马上调转马头,上了山路。 突然间一声惨叫,令长聘心惊胆战。 那是人的惨叫声 一具黑衣人的尸体从不远处的高崖上坠下,发出一声闷响。 紧接着又是一具,脑袋撞地,脑浆四迸。 第三具尸体滚落,沿着山路坠进了山崖之中。 长聘没有说话,也没有大声喝问是什么人,只安静地驻马山路上,等候对方现身。 长聘背后的树林响起细碎声音,似乎有人要逃,然而又一道声响从他的正前方延续到身后,伴随着一声闷哼。 接着,则是第四具尸体从灌木丛中摔了出来。 “郑彦?”长聘道。 一个男人终于从树林里现身,却是身着蓝黑两色武士服的郎俊侠。 “原来是乌洛侯大人。”长聘笑道。 “长聘先生。”郎俊侠说,“好久不见。” 长聘拉着缰绳,稍稍转过身,面朝郎俊侠,说:“大人怎么突然到这儿来了。” 郎俊侠答道:“你为什么而来,我自然也为什么而来,王山与武独呢?” 长聘微微色变,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先是判断出方才似乎有影卫在跟踪自己,被这刺客杀了,影队是太子的人,这厮也是太子的人,既然他会对影队之人动手,兴许就有自己的立场,是友非敌。 长聘考虑片刻,而后答道:“他俩往中京去了,让我朝陛下带个口信。” “什么口信?”郎俊侠依旧淡淡道。 长聘答道:“北方局势瞬息万变,须得尽快回江州去,感谢大人救命之恩。” 长聘反而主动翻身下马,朝郎俊侠一拜。 郎俊侠手里提着剑,方才杀了四名影队成员,身上竟未沾染多少鲜血。沉吟片刻,而后收剑入鞘,只不说话。 长聘拜过,只是静静地站着,等待郎俊侠开口。 许久后,郎俊侠朝长聘道:“我猜,牧相应当派你到汝南去找一点什么。” 此话一出,长聘登时疑惑,而后道:“汝南?大人何出此言?罢了,告诉您也无妨,长聘此行,乃是去中京,找我师叔费宏德。” 郎俊侠点点头,“嗯”了声,而后道:“不必处心积虑地去翻汝南那点旧事了,长聘,真正的太子,其实一直在你们身边,他就是王山。” 长聘登时色变,还未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郎俊侠已用拇指弹出剑柄,再一剑划去,剑锋恰恰好掠过长聘脖侧,鲜血喷了漫天。 长聘不住发抖,捂住脖侧伤口,一番抽搐后,倒在地上。 “在你临死前告知你这秘密。”郎俊侠淡淡道,“免得你死不瞑目,走好,长聘先生。” 说完后,郎俊侠一脚把长聘尸身踹下了悬崖。长聘睁着眼,一路滚下了山谷,从万丈高空上坠落,掼在裸露的山石上,发出一声闷响。 回声阵阵,郎俊侠先是把影队刺客的尸体接二连三地扔下深渊去,再解开把马匹拴在一起的绳索。 奔霄警惕地看着郎俊侠,郎俊侠的眼神却稍柔和了些,抬起一手,放在奔霄的面前。奔霄站着只是不动。片刻后,郎俊侠吹了声口哨,走上前一步,翻身上马去。 奔霄犹豫片刻,终究未将郎俊侠甩下来。 “驾”郎俊侠驾驭奔霄,复又往落雁城的方向驰去。 ...